宗继本能地察觉出郑无止一定藏着什么强有力的攻击,他条件反射似的弹坐起来,在黑暗中将眼神投向出声的方位。
“难不成你还真能把当年风陵渡一战霍征失踪的事情没凭没据地捅给霍存?”宗继不信郑无止有这样贸然,但是他完全料错了,郑无止指的根本就不是揭穿他种种行径的事情。
“看来你还没糊涂到家,知道这些事情是我捅出来的。不过你还是猜错了,我笑你,可不是因为风陵渡的事情。你与霍存暗斗夺权,干得是遵从本心的事情,并非不自量力,我没有什么笑你的必要。至于风陵渡那件无情无义的往事,也轮不到我来与霍存说。我之所以笑你,是因为你都大难临头了,竟然还同繁繁做那些承诺。”郑无止一想到宗继始终被蒙在鼓里,把他的孩子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就忍不住的想笑,但是他此时发出笑声来,竟不知是嘲讽多一些,还是悲凉多一些了。
宗继被糊弄得可怜,他不能认自己的孩子,难道就好的到哪里去吗?
连五十步笑百步都算不上,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罢了。
宗继在他有些疯狂的笑声中听到了压抑的哽咽。他真的懵了。
“宗继,好表哥,虽说你对繁繁也说不上有十分的用心,但是帮我带了两年我的孩子,感觉如何啊?你对繁繁这孩子的用心远远比不上你心底对赵缜的那些执念,但是已经胜过霍存的分量了吧?也是,繁繁这孩子随我,生来机灵,招人喜欢,即便是你这么个薄情弄权的人,也会付出五六分真心的。”
“你什么意思!”宗继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但是刚一起身,脚下就平地绊了一下,一边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听了就忍不住跟着龇牙咧嘴同感疼痛的闷响。
他狼狈起身,双臂跟着有些失衡的身体挥了两下,宽大的双袖无风而动,素白的衫子在黑夜里划过黯淡的灰色调。
“你什么意思!”宗继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郑无止拆吞入腹。
不知道郑无止看不看得到宗继双目的血红。
这样一个向来外表温润清朗,内里寡淡阴冷的人,前所未有的面目骇人。
“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我说繁繁是我的孩子,霍存仅有的那一夜经历也是属于我的,不过借了你召宁宫的地方罢了。”
宗继仿佛很难听懂这一句话似的,他像服了尸合丹后的傀儡僵尸一般僵硬地转了转梗住的脖子,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灵魂在慢慢地抽离。
是了。那一晚那样的荒唐,他与霍存仅剩的记忆不过是喝酒断片前的交谈还有醒来后的狼藉罢了。可是他见了之后虽然想要逃避过,在“有”与“无”之间挣扎过,却从来不曾设想过第三种可能。
谁能想得到会有别人借了召宁宫的地方和时机,把霍存的清白夺了还敢让他背锅?
他甚至查出了苍兴在两人的酒中动了手脚,导致了乱性发生。但是他从来没有琢磨过究竟是谁办了霍存……
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宗继做与没做的两项选择中间,有了狼藉的证据后,“没做”不可能成立,那便是“宗继做了”。
何等荒唐!
“竟是你……原来竟是你!”宗继一把推开面前挨得很近的郑无止,连连退步,目瞪口呆,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连声音都带着颤。
但是他又突然上前来疯狂地抓住郑无止的双臂,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说出来!天下皆知我乃皇嗣之父,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不过让霍存与你之间又多加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你好不容易千方百计地挤走我,让霍存清理明白了她自己的心,为什么又要做这等天大误会天大笑话的事情!你让自己失了你与霍存比肩相伴的机会,你还让我被困到了死局中越陷越深!”
郑无止轻易地捏住了宗继的手腕,狠狠地拂落。
他连连上前,逼得宗继步步后退。
“误会……你以为我想让这误会发生么!谁能料到一夜就有了这羁绊的血脉,把所有人都拉到了走投无路的深渊死局里头去!我怎么告诉霍存?那时你们虽渐渐疏远了,可霍存依旧愿意为了你对抗整个朝廷甚至加上民间的非议!她看得见你身上的隐患但她还是费尽心思地保全你,她给了你最尊荣的宣君位,而我不过是她初初相识的一个有意思的人!你是宣君殿下,而我郑无止顶着比谁都高的出身,却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半主子!霍存心中的分量孰重孰轻,我看不明白么……你觉得当时的我敢吗?我敢在她自己都没做好准备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告诉她我夺走了她的清白吗!”
郑无止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他恨一度占据了霍存心中最重位置的宗继,也恨那时不自信到极点不敢与霍存坦诚的自己!所有的业果,都是自己造成的。
“呵……哈哈哈哈……”宗继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原本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出于什么缘由畸变了、异化了,变成了很硬很硬石头一般的存在,不光把原来盛着的的人事物给挤压得深受痛苦,自己也由内而外地被硌得生疼,伴随着呼吸,无时无刻不感知到这份煎熬。
一下子说开了,这份畸变没有了存在的理由,却依旧分明地存在在人心中,显得那样可笑。仿佛从前的一切煎熬都是白费,都毫无意义,所以更加令人愤懑,却又无力,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这血脉的羁绊不过是他们过招的后半场罢了,但是说开了,都是这样极致的难以描述的难过,是不是他与霍存争夺之初,二人离心、相互忌惮的起点,也如这般荒唐无谓呢……
宗继呕出一口血来。
郑无止还在义愤难平地大口喘息,胸口起伏,宗继吐了血依旧愣愣的,两个人都站住了,什么动作都没有,连神情都没有了……
“你把这一切告诉我,看我这样可笑的模样,你就高兴了吗?”宗继不知何时又恢复了那样轻飘飘的淡然模样。他自诩是个输得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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