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谦淳只是低着头饮茶，半句话也没有，一个眼神都不曾流露。霍存没有因为年懿川的话觉得有什么不高兴，这样的声音她听得多了，年懿川不过是转述，他自己肯定是无意忤逆她的。她的注意力反倒是被一言不发的常谦淳给吸引过去了。
这样年纪轻轻却不争不抢不冒头的常谦淳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年懿川虽说有真才实学，可是在心性的修炼上远远不及这沉得住气的常谦淳。这天下之大，见识广泛、学识渊博的人显得并不少有，但是能老成持重、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太少了，年懿川恰恰就缺常谦淳可贵的一处“蛰伏”。
其实宗继也算是个人生顺利的人，生在宗氏这样显赫的世家大族，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却是他随意挑拣的所有物，他也的确是个野心极盛、锋芒耀眼的人间星辰，然而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强势的。他不甘于依靠家族的封荫度过一生，参与科考一举夺魁，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底气十足地走进朝堂，把自己的能力与家族的帮衬相互配合起来、运用得出神入化，这样的如有神助却依旧是在朝堂众臣中周旋礼待，虽意气风发却不带半点儿骄矜，不少人都因此被当初的宗继折服。
他的野心或许很早已经开始了，但是那不容置喙的威严却是伴随着霍存成为储君才开始显露，到霍存登基、自己做了帝师兼丞相之后才真正成为定局。在此之前，他也曾日日夜夜锻炼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隐忍蛰伏的心性。
但是年懿川心性实在是太率真，霍存已经放他一次上朝历练的机会了，这一年的经历的确让他能力、经验又长进不少，可是城府上的事情几乎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不说已经老到成精的宗继跟郑无止，就算是换作常谦淳去朝堂上面对这些大臣们的狂轰滥炸，也不会像年懿川这样，就做一个传声筒，把众人的意见言语处理得委婉一些了就搬过来转述给霍存，肯定是在确信霍存态度的情况下自己想对策把他们的声音全都压下来，再不济也是提出一个想法来求皇帝陛下指教。
霍存有时候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些对抗的声音，而是年懿川这样的自己人不够聪明懂事，给自己找堵心。
常谦淳觉得自己八成已经猜到皇帝陛下此刻的想法了。果不其然，霍存没有对年懿川的话置以可否，反而唤了常谦淳，问他的话：“你觉得呢？”
年懿川还以为陛下也是在问常谦淳对于皇长女名字的看法，还打算给他使个眼色，让常谦淳也帮着劝劝，结果常谦淳根本没看他，直接回话。
“回陛下的话，仆侍以为，无论皇长女是否被陛下寄予厚望，名字含义如何，这都是陛下自己的家事，如果朝臣一定要大题小做，上升到朝廷的高度，那也应该由礼部、宗室和钦天监共同商定名字是否恰当，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置喙的事情。越职进言，其罪当罚。”
“听明白了吗，朕的年卿？”霍存懒懒散散地靠在软枕上，觉得有些无聊，玩儿起自己的指甲来。
年懿川再不谙熟这些门道，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陛下的意思。他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拖后腿而羞愤难当，看着她这样并不放在心上的表现，心里甚至更加难受这点儿小问题对于陛下来说根本就看不入眼，是底下人就能解决好的事情，他却捧到陛下跟前来惹她烦心。
“不必过分自责，知道长个记性就行了。”霍存宽慰了他两句。
年懿川跟随霍存的这些日子里，得到的培养跟历练机会不少，但是同样的，遭受的挫折也前所未有的多，他愈发的理解为什么陛下觉得他当初想要绕过朝廷体制，凭一己之力救遍天下苍生的想法那样幼稚不现实了，也理解霍存宗继乃至自己父亲这些人在朝堂上初心不改但却手染鲜血的矛盾。但是他究竟是天性如此，即便理解了其中残酷而无法逃避的规则，也难以融入其中游刃有余。他很笨拙，某种意义上率真是可爱的，但某种意义上是致命的。
不过他在退下之前，还是鼓足勇气又跟霍存提了另外一件事。
“启禀陛下，臣侍还有一人想要引荐。”他其实已经十分惭愧了，但是事关自己的妹妹，他却不能因此袖手旁观，不再管顾。
“哦？”霍存没有驳他的面子，既然一开始就要抬举用他，那就没必要做这些。
“其实一年之前家父就曾经有过举荐舍妹懿柔入仕的打算，年家只有一儿一女，他老人家已经想开了，年懿川是个不足以继承家业的，不如让更有天分的懿柔得到应有的历练，尽早送上朝堂，前些年妹妹还一直在内宅，没有什么出露的机会，如今不要再耽搁下去了。不过当时恰逢陛下喜讯，父亲与我都受了陛下任用，倘若年家再出一人，恐怕朝堂会有极大异议，年家尚且不足惜，却万万不能连累陛下被攻讦偏袒不公，于是便作罢了。如今陛下即将回归前朝，我父子二人也能完璧归赵了，届时希望陛下还能提携懿柔一二，延续年家家业。”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朕扣了年老大人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要给留下的那一位女儿解决好后路。你妹妹叫懿柔？名字真好听，可比朕的大名儿要温柔灵动多了！”霍存开起玩笑来。
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至少年懿川不会觉得自己十分难为情了，常谦淳全程就充当一个透明人，也自得得很。一时间霍存还算快活起来了。
“这件事由你们父子在主持朝政期间提出来的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到时候朕回去了，一定记着及早给你办了。不过你妹妹性情如何，才能怎样，还需要提前召进宫来叫朕看一看，朕也好人尽其用，别给错了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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