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见了他这豪言壮语的模样，都不禁笑了出来。郑无止也不恼，左右这模样就是做出来叫霍存开心的。只不过他可能想不到，接下来到惠祥宫见过那些人之后，他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心情。入夜时分，向开朔还是一如既往地屏退了众人，坐在棋局前面沉思。他的眼睛不像平时那样隐忍，而是一反常态，能够迸射出极其明亮的精光来，仿佛是棋逢对手，格外兴奋。那一连安排了数日都不曾清撤的棋局，已经渐渐看出了分明的局势。黑白棋子安静无声地厮杀着，原本僵持的局面已经打破，双方在向开朔的两手控制下，都逐渐开始激烈的攻势。以棋局喻当下的局面，与他而言是帮助自己看清双方对比并且冷静预设情况、思考对策的最好方式。
只不过这现实中的对垒，可不仅仅是双方的冲突斗法，还有其他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的不明敌友的冲撞牵扯，已经不是这千变万化的棋局能够完全模拟的出来的了。毕竟这围棋格数再多，变幻的方式再无穷，都不可能比得过变幻莫测的复杂人心，比不了现实生活中不可计数的变量因素。
那霍存与郑无止半点儿下棋的功夫都学不来，不照样年纪轻轻就活成个人精的模样么？
向开朔那从北狄带过来的亲侍秋山打起珠帘走了进来，向开朔被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给干扰，但并不面带愠色，而是一脸关切地问询：
“何事？”
秋山是知趣且贴心的人，若不是有什么正事，他是不会选这个时候进来打扰的。一定是刚刚就发生了什么。
“皇帝陛下派人来知会殿下一些事情。”秋山毫不含糊，拣了重点告知向开朔，是霍存那里来人，他们必要应付一下才是。
“来人还在外面候着？可知道知会什么内容？”向开朔却是并不着急就出去亲自接旨接见，左右先问清了什么事再说，若是无关紧要不大正式的事情，那他也无需兴师动众地给出一个大面子。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长，总不能他处处都忍让示弱，让霍存完全觉得他隐忍好欺负。退两步进三步，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可以帮助自己探知霍存的底线，获取最大的利益。
秋山自然最懂得主子的心思，自己在外面接待来人时就已经先问好了是什么事，预备着向开朔要是有此一问能答上话。
“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就是来知会您，说是陛下体恤，若是没什么事，惠祥宫那边晾一晾，不去得那么勤也是可以的。”通知的不是什么紧急重要的内容，可是毕竟是皇帝派了人来，怎么接待，是否亲自出面，那都是向开朔需要斟酌考虑的事情，秋山不能替他做决定，这才是他进来打断主子的原因。
向开朔冷笑一下，那声轻嗤格外不屑。他目光焦点放在留着的那一盏烛火上，看着向上窜动的火苗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已经燃烧到了根部，快要油尽灯枯，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垂死挣扎了。
“这哪里是体恤我，分明是体恤召宁宫新入主的那一位宗公子。想必是郑无止那厮也劝过了无果，皇上这是铁了心要给宗继偏袒到底，不想叫他过去受委屈，既然一个不去，那就我们三个都不去，即便是外面有议论的，她也能冠冕堂皇地给宗继开脱过去，不至于叫他那么被针对。用我和郑无止这两个同样树大招风的来给另一个真正受偏袒的打掩护，皇帝陛下这算盘可真是打得响。”
秋山始终恭敬地垂手低头听着，没有插嘴置喙。
向开朔把自己不满与嘲讽的情绪收了收，转身正面对着秋山吩咐：
“你去自己把那来人打发走就是。就说我已睡下，明日自会告知陛下一番美意，并且提醒你主子我亲自去向陛下谢恩。”
秋山得令便立刻利索地往外走了。可是向开朔说完这话之后自己眼珠稍稍一转，不知怎么又想着问了一句：
“秋山，那来人是谁？可是皇上身边的京娘？”若是随便一个宫女太监来，那他这么直接打发不算失礼，还能准确地传达出他看穿霍存意图后微微不满被当做挡箭牌的态度。可是若是京娘来，那毕竟是整个皇宫统领管事的女官，算是拂了霍存的面子，是否合适他还要再斟酌。可是向开朔没想到，京娘已经算是能代表霍存意思的足够重要的人物了，这来人比她还要更重几分。
秋山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没报来人身份是谁，似乎让主子的判断跟着出了些岔子，不禁把头放得更低，语气中略带些懊恼：“回殿下，来的不是京姑姑，是鹿音歧鹿大人。”
向开朔一下没稳住，尽管尽量克制，那撑住桌角的手还是由于过分用力而碰到了棋盒，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他是在没想到来的是这鹿判官，自己还阴差阳错晾了她这么久，这已经和他原本设想好的表达不满完全不同了。尽管她态度是极其稳重谦和的，可毕竟鹿音歧是有重要官职在身的前朝命官，而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奉的下人。
向开朔直接把盘起来的腿伸展开下了地，一边走着一边把还未拆卸一丝不苟的发冠稍稍打乱一些，再把衣带扯松了一点，做出一副被叫醒起来匆匆穿着的样子。
“这种传话的小事，怎么是她过来了？”饶是他再精明算计，也不会想到这堂堂判官竟然来他这来仪宫当个传声筒。也不怪秋山没想到着意提醒他一下了。
主仆二人从寝殿赶到会客的暖阁的时候，鹿音歧手边的茶盏已经不热了。
向开朔微眯着眼睛，就像惺忪的睡眼还没有完全睁开一样。他颇有些歉意地与她客气地招呼寒暄：
“实在是让鹿大人久等，这秋山进去唤本王起身，收拾着装还是耗费了一些时候。”
鹿音歧冷静而不带任何情感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番，不知怎的总觉得虽然向开朔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睡下之后匆忙起身勉强得体的样子，可总让她察觉不出那睡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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