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谢皇上。”
几人听言站了起来,徐平先开口道:“微臣方才于殿外听闻皇上旧疾又发,皇上现下身子可好?”
“你看朕好吗?”
皇帝靠在椅背上冷冷地问了一句,接着说道:“正好你们来了,内阁拟旨,刑部主事罗钰,置主毁君,不臣悖道,下锦衣卫狱,着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谋。”
徐平等人听言处罚这般严重都是一惊,道:“微臣来时听陈公公所言,刑部主事罗钰上疏是为劝谏,皇上将他下狱究问,又是为何呢?”
“为何?陈翊,拿给他们看看。”
“是。”
陈翊应了一声,走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本递给了徐平,江易也凑了过来一起看,郭正明识趣的没凑上去,等着他们先看完。
徐平跟江易年纪都大了,拿在眼前眯着眼勉强看,甫看到一面,两人的脸色就变了。奏本还写了不少,好一会儿两人才看完,徐平把奏本递给了一边的郭正明,和江易对视了一眼。
“朕前段时间有恙,没成想一修养就是五六天,我想着这么多天没理事题奏该是压了不少,就想趁着我今天身子好一些,把压下的题奏尽力都看了,也好让你们尽快发下去行事,好嘛,第二本就是他。”
“大家都是在朕跟前待了多年的人,是,朕的脾气有时候确实不太好,但朕从未有过暴戾恣睢、擅罪朝臣的行径!”
皇帝说到这儿激动了起来,感觉心口又不舒服了,皱着眉弯下了腰,姜御医连忙拍着他的背劝道:“皇爷冷静,身子重要啊。”
皇帝喘了几口气舒服了点,平静了一些又道:“朕这心悸,是因巡城御史之奏所起,朕是气,可事后一想,朕也明白顺天府正逢旱灾,朕屡次往西苑游乐确实不妥,第二天朕就给巡城御史回了本,认了错。可他呢?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拿来。”
郭正明正好趁着这会儿看完了奏本,看着皇帝伸手给他递了上去,皇帝接过奏本翻开瞄了一眼道:“啊,他说朕这病,病在重欲。一来,重酒欲,二来,重**,三来重财欲,四来尚气,使阴阳失调,故致此疾。”
“朕竟不知朕这刑部居然有这等神医!便是无需望闻问切,也能知病情,疗疾症。”
这事儿内阁也不知道该怎么圆,都低下了头,皇帝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朕是好酒,可自七年前病了后就再未纵过酒,偶有饮酒那也是果酒。色,朕在位这几十年,宫院妃嫔是多是少你们也是清楚的。前些年你们说朕专溺晚娘,如今又说朕好色,就因为朕今年添了个小公主吗?他是不是觉得但凡是阴阳失调就是因好色所致啊?”
“老姜就在这儿,朕的病他最清楚。七年前晚娘过世,紧接着晋王又失长女,朕受丧亲之痛这才致使气机不调,屡生病症。医典上明明写着阴阳两虚病因多种,偏他认定了朕是好色,是他好色还是朕好色?”
皇帝忍不住咳了几声,刚缓了下接着又道:“还有,他说朕贪财,敛天下之财尽入私库,大兴工事,劳民伤力。朕尽入私库那内帑出去的银钱都是他给的吗?辽东和东江朕出了多少?三大殿重修朕出了多少?各地屡报灾情,朕应户部之请缩减了安王大婚花费,他还是看不见。三大殿失火损毁已有近三十年,三大殿为礼仪朝典之地如何能任它这般破败,朕用了二十几年,一点一点才把它重修了起来怎么就是大兴工事?”
“气!他说朕怀国本之宿怨,藏怒于朝臣,猜疑诽谤戮辱臣下。朕猜疑谁了?黄山贿是朕上奏的吗?妖书是朕上奏的吗?徐州贪墨是朕上奏的吗?”
“还什么,储位应建而久不建,使臣下相攻,致朋党之乱。朕未建储,是因钦天监言朕命数与子不和,犹恐二王相见,大龙触抵小龙,朕岂敢以钤哥儿冒险。”
皇帝边说边去牵身边晋王的手,晋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头任他拉着,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神情。
“臣下相攻,朋党之乱也是朕的错了。从阁部之争、内阁之争,再到朝臣争斗,朕没劝过吗?朕没谕旨训斥过吗?有谁听进去过!”
“朕记得罗钰才调入京城不久,若身后没有主使同谋,他一个小小主事有何胆量上此奏本!”
江易看了眼徐平先开口道:“皇上若想究问罗钰,断不必下锦衣卫狱,罗钰之主使同谋,就在此地。”
“什么?”
徐平和郭正明预料到他要说些什么了,和江易一起跪了下来,只听江易道:“如元辅先前所言,人主置相,使辅餋君德,职亲任重,非庶官比也。人主出入起居之节,庶官所不及知者,相臣得先知之;耳目心志之娱,庶官不敢谏者,相臣得预谏之,足以能防欲于微渺。百司庶职其将顺之,不遑尚何妄议之,有妄议之兴,咎在相臣失职,匡救之不力也。”
“今刑部主事罗钰谓圣体愆和,病在酒色财气,列为四箴以进。臣初讶其词语狂悖,已而思之,钰庶官也,于皇上之起居愆达,尚及知能谏,臣等职亲于庶官,反有所不知,不谏不知失职也,知之而不谏,亦失职也,安可独罪钰哉。陛下所寻之主使同谋,正是臣等,请陛下降罪。”
听他这么说皇帝平静了一些,但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松开了牵着晋王的手,握拳放在腿上。
只听郭正明又道:“皇上,臣在罗钰任清丰知县时就听闻其有敢言之名,钰今时劝谏皇上修己安民,想来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奈何他方入京半年,官品低微,这才误信流言,妄下定论。钰上四箴以规皇上,则为妄试之医,虽有妄断之言,以备餋生,未必非延历之术也。钰妄病以谏,确有不妥,但其心是为皇上,何致这般严处。”
“哼,他分明是为了自己。皇祖父在时,户部主事乔嘉平上疏直谏,皇祖父初时震怒,后细读其奏,知其乃为国所忧,可比比干、魏征之流,未加严惩,乔嘉平亦得忠谏清名,自此平步青云。他罗钰今日上疏就是为了沽名钓誉,他见朕给巡城御史回本未加指责,料定了朕不会罚他,仿效乔嘉平,借此一搏忠谏之名,以助官途,朕如何不能重处。”
徐平知他在意的是这个,说道:“皇上既知罗钰是仿效乔嘉平,沽名钓誉。倘若皇上将之下狱,人以为皇上犹如商纣,若将之革职,岂不反而成全其直谏美名?”
皇帝被徐平问住了,想了想气道:“他这般戮辱君主,不臣悖道,若任其在朝,朕威仪何在?”
“皇上,以臣之见,此疏绝不可广传于朝臣,以免庶官误信诋言。皇上不如将此奏本留中不发,臣私谕段司寇,让罗钰自请离朝,如此两全,皇上以为何?”
陈翊听着上头安静了下来,抬头看了过去,皇帝很明显还憋着气,但这是最好的方法,只见他狠狠地拍了下扶手,抿嘴靠在了椅背上。
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上面皇帝的声音又传了下来:“朕要去西苑养病。”
听到这话几人都惊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陈翊先问道:“皇爷是想去多久呢?奴婢也好使人准备。”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就什么时候回来。朕要养病,暂无心力批阅题本,除机要之事陈翊来报,皆由内阁司礼监辅晋王以定。”
郭正明着急地说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吧。”
皇帝咳了几声道:“有什么不妥。他既然说朕理政时有诸多不对,那朕留在这里也无益,走了岂不更好,况且,朕还想多活几天呢。”
“皇上……”
其他人还想再劝,徐平先说道:“皇上这段时间屡犯心悸,圣体不适,该是静养几日,西苑临湖,清静凉爽,是个好去处。”
江易看着徐平应下了,有些奇怪,想要辩驳几句,但见他面上一派平静,还是闭上了嘴。上首的皇帝见徐平答应了,板着脸再没说话,扶着姜御医甩袖离开了,晋王看了眼底下还跪着的几人,也跟了上去。皇帝一走,原先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陈翊上前扶起了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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