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枪是六八届初中生,是全校年纪最小的学生了,个子也小,停课革命时还没有一支步枪高,因此大家叫他小马枪。
双方干起来的时候,小马枪没有枪,他自己削了把木头枪背在身上,还要了几个子弹壳,把子弹带塞得满满的。见了人就说,没赶上当红军,当上红卫兵了。看着他人小,也机灵,季长风和赵青成就把他带在身边。
小马枪死的头天晚上,抱着他的木头枪,在战壕里就睡在季长风和赵青成的中间。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一泡尿把他憋醒了。小马枪爬出战壕去尿尿,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肚子。
他滚进战壕,爬到了季长风的身边,把季长风摇醒了。小马枪说,肠子。
季长风睁开眼睛,问他什么肠子?小马枪说,我的肠子。
季长风回过头一看,天,小马枪的肠子拖在战壕里,拖出好几米长。
季长风一把抱起小马枪,悲痛不已。小马枪问,为什么?季长风不知道小马枪所问何来,茫然不知作何回答。
小马枪突然说,曾校长,我错了,我人小,不懂事,你原谅我一次。赵青成也醒了,大声叫道,小马枪,你不要乱说话,我们送你去医院。
小马枪说,不行了,曾校长不肯原谅我。开批曾校长的会,我曾经打过曾校长的耳光,曾校长看了我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曾校长不会原谅我的。
季长风想起来了,曾校长就是那天跳楼自杀的,季长风去看过,曾校长虽然死了,却睁着眼睛。难怪小马枪从来不敢单独一个人。
小马枪也睁着眼死了。
季长风讲起小马枪的事,讲得唏嘘不已。问,小马枪还了曾校长的债,那谁又来还小马枪的债呢?一个也答不上来,季长风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秦玉梅突然说,人人都是还前世的债,而这一世欠的债,就要下一世来还。小马枪死,就是还的上一世的债,谁欠了小马枪的债,下一世他总要还清的。
这一说,季长风倒好像明白了,想了想,说,红梅你说的好,不管谁欠谁的,早晚要还,不过,没还的时候你不晓得要还给谁罢了。小马枪死前,不晓得他欠了谁的债,死了,他自然就晓得了。
刘小青说,长森,下星期一铺子开张,是喜事,该高兴才对,来来来,我和红梅陪你们俩喝一杯。说着,叫秦玉梅又找出两个酒杯,各倒了一杯,说,长森,你说句话。
季长风举起酒杯,一时找不到话说,想了半天,才说了句,就祝我们大家平平安安,干杯。
四个人一同放开嗓门,也吼了一声干杯,举起杯来干了。刘小青和秦玉梅没喝过这么烈的酒,都呛得咳了起来。互相望望,这个说你的脸红了,那个说你的脸更红,又让季长风和陈汉中评判。
季长风和陈汉中看着两张红扑扑的脸,哈哈大笑。大家的情绪转而高兴起来,剩下的小半瓶酒转眼就喝光了。
喝了点酒下去,刘小青先是脸上发烧,接着感到全身都在发热,想是喝了酒的缘故,也不怎么在意。可过了一会儿,觉得那热来得有些异样,尤其是腰部,又是那种火炙火燎的感觉,不禁心里害怕,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就要从轮椅车上栽下来。好不容易撑持住了,担心季长风看出什么来,推说累了,要进里屋去休息。
秦玉梅推刘小青进了里屋,扶刘小青上床的时候,感到刘小青的身子在瑟瑟发抖,身上也使不出力来,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刘小青抱到床上。心里暗暗吃惊,问刘小青这是怎么了,语气很是惊惶。
刘小青捂住秦玉梅的嘴,轻轻摇摇头,小声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不要叫,不要让长森知道,也不要和陈汉中说,不能再分了他们的心神。
秦玉梅想起来,刘小青病倒的那天,也是这副模样,吓坏了,也冲刘小青摇头,嘴里说,姐,不能啊,你这身子可拖不起啊。刘小青央求秦玉梅说,这是什么时候?
秦玉梅还是摇头,刘小青双手攀住秦玉梅的肩,说,红梅,姐求你了,姐再求你一次,姐拖了他一辈子,你让他把修理铺开起来。我知道他啊,他心里窝着气啊,都窝了几十年了。你看他是在笑,可他越是在笑,心里就越是愁。如果你不听姐的,姐就……
刘小青说着,伸手从床头翻找出一个药瓶,紧紧攥在手中,像是自言自语:好在小林也大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秦玉梅扑通一声跪在刘小青面前:姐,你不能,姐,我不说,姐啊……我苦命的姐啊……两个人抱做一团,无声啜泣,身子激烈地颤抖起伏。
外屋,两个大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砰”的一声,季长风把杯子摔在地上,拍着桌子,含混不清地说着:
“老子……老子当年……当年……”
秦玉梅闻声出来,直想大放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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