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摄政七
萧砚步出房间时,凭栏而立,虚眸望着天际远处。
天色早已大亮,城南方向有道道余烟袅袅,那是夜间动乱时被烧毁的建筑,想必韩延徽和余仲已在安排人进行妥善处置。
原本以为今日应当也是一个阴沉天气,但此时凭栏眺望,却发现朝阳已有了一抹眉头,屡屡火红开始铺满云层朝霞。
萧砚虽从来不信什么天命,却也在此时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昭示。
楼下有敬翔、朱友贞及群臣,博王旧党尽数被押在偏院中看守,丁昭浦正领着一群宦官宫人搬着天子仪仗等物进来。
如今大局已定,皇宫自是不敢再自守,萧砚事先安排一队甲士去叩门,留守宫城的金吾卫屁都没放就乖乖开了宫门。
此时看见萧砚步出房间,众宦官和宫人纵使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却都只是下意识的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有李唐的前车之鉴,时下的宦官地位极低,是真正的家奴货色,只朱温这些年宰杀的宦官起码都有千数了。
朱友贞本就有些不安,这会见众人伏地,左右甲士亦皆肃然行礼,同样有些膝盖发软,不过好歹是没有向萧砚拜下去,只是面色讪讪。
“丁大监。”
萧砚对楼下第一个拜下去的丁昭浦招了招手:“太上欲写禅让诏书,你上来服侍一二。”
丁昭浦恭敬的应了一声,从两个义子的手中接过帛书等物,弯着腰趋步登上楼,先是对萧砚行了一礼,才由两个甲士的陪伴下走进房中。
丁昭浦眼见朱温脸上的鲜红五指印,自是一愣,不过到底没什么反应,只是铺展帛书在桌上,请朱温手书。
“你这贱婢……”朱温害怕萧砚,却并不惧丁昭浦这等阉人,只是阴沉低骂。
丁昭浦颇有些惶恐,但瞥见朱温脸上的五指印后,只是冷着脸,有些阴柔道:“太上还请快快手书吧,莫让君侯久等了。”
朱温悲愤不已,然左右一个亲信也无,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匆匆写就后,稍稍犹豫了下,就要冷笑的再添几笔。
丁昭浦眼尖,当即动作极快的把那诏书一扯,进而对着大怒的朱温皮笑肉不笑了下,只是捧着诏书趋步走了出去,向萧砚躬身道:“君侯。”
萧砚便当着楼中上下人的面浏览了遍诏书,点了点头:“侍奉太上更衣。”
“喏。”丁昭浦恭敬一礼,而后对着楼下的几个义子招了招手,后者等人才领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登楼而上,但见萧砚按刀下楼后,又是大气不敢出的拜下去。
“侍奉好太上皇。”萧砚叮嘱了一句,便径直步入小楼之下。
朱友贞急忙对着萧砚赔笑了下,虽听见方才朱温手书禅让诏书的事,却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上将军,父皇可还安好?”
萧砚淡笑了下:“太上皇自是安好,不过又数次对臣言德行有亏,一定要把大位禅让给陛下你,这等天家事,臣不好干涉,陛下可要上去见一见太上皇?”
朱友贞脸色一白,他哪里敢去见朱温,当即干笑着摆手:“父皇既已全权授予上将军,上将军只管安排便是,我对上将军放一百个心。”
旁边敬翔欲言又止,转瞬又是一叹。
他同样亦是无颜去见朱温,只是拢袖不语。
萧砚却看向敬翔,笑道:“敬相,太上皇召群臣禅位及一应善后之事,还望敬相能多出出主意,朝廷适才肃清奸党,正需敬相这样的肱骨重臣辅佐新帝稳固社稷。”
敬翔木着脸,却又瞥见一旁朱友贞好似期待但更似哀求的目光,叹了一口气,应道:“老夫依萧帅的便是。”
朱友贞瞬间激动不已,再也顾不上自家老子还在楼上,急忙道:“敬相当加郡王!”
敬翔毫不理会朱友贞,只是看着萧砚,似感慨又似妥协般的喃喃出声:“萧帅,大梁再不能经起折腾了……”
萧砚笑了笑,没有应话。
一场兵变,一场政权的更迭,其实对于整个国家的总体影响不大。真正具备超强破坏性的,是国家的各个军阀、藩王内战。
萧砚引导的这一场乱事,仅仅止于汴京之内,甚至过程中的所有事结束,只用了一个晚上而已,大梁是传统的中央集权制,真正的精锐即汴京禁军便握在朝廷手中,只要没引发大规模军事冲突,就算把汴京真正的清洗一遍,也不过死上千人、万人而已。
只要中枢还能够正常运转,能把破坏的波及范围控制住,那么这就是一场成功的政变。
敬翔的言外之意,便就是如此,事已至此,萧砚的成功上位是所有人都阻止不了的,萧砚本人更不可能放弃,朝廷为他所掌控已经是事实,这个局面敬翔无法改变,那么只有捏着鼻子帮助萧砚安抚住大梁的各方军阀。
当下的大梁,若说最大的军头,当然就是萧砚了,他手握两万归德军以及将近两万完全由骑兵组成的定霸都,抛去定霸都当中燕地豪强组成的兵马不提,萧砚手中也有三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超强大军。
而朝廷一落入萧砚手中,汴京禁军便相当于完全为萧砚所控,这个时候的大头兵没有太大的忠诚度可言,谁给他们发赏钱,他们就拥护谁,而萧砚又暂时让禁军大将屈服了下来,那么金水大营中的禁军便能间接受到萧砚节制。
大梁禁军属于朱温集权的一大手腕,不仅有拱卫汴京的职责,更有对外征伐之职能,其中北营六号十二军为广义上的禁军,神武、羽林、龙虎、天兴、天威、天武六军,各分左右,即就是所谓的十二军。
另外,还有侍卫亲军司,军号更冗杂,规模也更大,龙骧、神威、拱宸、捉生、长剑、厅子、落雁诸军,便皆属于侍卫亲军,虽亦算是禁军,但属于另一套系统。
如果要满打满算,所有禁军当有将近十万人,且还是十万常备军的职业军人,不过当下并不全部拱卫在汴京城外,如龙骧、天兴二军俱在河北,长剑、厅子二军皆在关中,各军亦有不同规模的兵士赋闲在家。
但就算如此,加上归德、定霸二军,萧砚当下亦能调度超过十万职业军人外征,如果真要打内战,胜利的天平大概率都是倒向他这边。
至于其他军头,当是统领各地藩镇军的节度使了,其中最大的一位,便是在长安督师的潞州行营招讨使杨师厚,其次是位于泽州的河中诸军安抚制置副使谢彦章。
杨师厚属于大梁西路军的最高统帅,可以调度的兵马同样很惊人,但精锐程度远远比不上禁军便是。
至于谢彦章,这算是后起之秀,其人是葛从周的义子,此番代杨师厚坐镇泽州以防备晋国,倒不算是什么大威胁。
所以真正能威胁到萧砚的人,也就是朱温口口声声所言的什么勤王军,只有杨师厚,其余其他节度使之流,很难有这个底气与胆子以勤王的名义来讨伐萧砚。
那么如何安抚住杨师厚,萧砚自然早有所想。
如果没有必要,萧砚并不想挑起内战,当然他想过最坏的结果,那便是朱温乃至朱友贞都不配合,如此一来,这内战就不打不行了。
但朱温年老昏聩,已然胆懦,萧砚便有了用最小代价稳固局势的前提,杨师厚如果没有必要,自也不会立即起兵反抗朝廷。
杨师厚虽是西路军统帅,但他若是想割据关中,恐怕下面反对的人也不会少,关中凋敝,如果没有朝廷供养,杨师厚很难长时间供养起大军。
还有另一种设想,那就是杨师厚趁势倒向晋国,不过晋梁素为死敌,不说杨师厚本人愿不愿意投向李克用,便是其下的各个大梁军将,恐怕也不会愿意。
这是萧砚决心发动兵变的种种前提条件之一。
而有敬翔配合,又是稳固局势的又一大优势。敬翔作为朱温数十年的头号谋臣,与各镇的关系同样很亲近,他的态度能缓和各镇与朝廷间的疏离程度,萧砚再分别加以示好、威慑,便能在短时间内保证大梁安稳。
萧砚需要这一时间。
但敬翔并不知这一点,他很担心萧砚会不惜一切地用大战来稳固权势,所以才不得不上了萧砚的贼船,至于今后这位敬相会不会跳下去,萧砚哪还会管他自己的意见?
二人对谈了一会,萧砚倒是模棱两可的说了些意见,话里话外无非是若有藩镇胆敢凑上来自讨没趣,他便不吝借机立威。
言语之间虽是平淡,却是尽显杀意。
钱,萧砚有,人,萧砚也有,甲具兵械,萧砚更有。
汴京武库、国库、粮仓,他适才进入皇城前,就已让人管控住,除此之外,一直作为中原基地的曹州,也在开始转运钱粮往汴京送,用途无非一个,犒赏禁军、收买人心。
萧砚有这个底气。
敬翔更忧虑了,一时竟顾不得大梁皇帝的废立之事,兀自揪着胡须在那里愁眉不展。
朱友贞倒是心下大定,他现在属于死死的绑在了萧砚这条阵线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勤王军攻入汴京,第一个倒霉的自然是萧砚,第二个倒霉的,却是他这个新帝。
萧砚手握的实力越强,朱友贞在这皇位上就越有底气,他巴不得萧砚手中的兵马,在短时间内足以压住天下所有人不敢抬头,不敢对他朱友贞坐下的皇位有所威胁。
只有自己的皇位先稳固了,才有机会与萧砚慢慢周旋,拭目以待,他日朕未尝还要看这外臣的眼色,朱友贞如是想到。
就在这言语之间,外面的人自不敢擅自闯进来,一旁的厢房却是被人悄悄打开一角,进而走出一个妖娆的身影来。
其人面庞不算美,但甚为妩媚勾人,隐隐有几分风尘气,不过到底是多年富贵,尚有几分大家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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