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摄政六
安乐阁小楼中,大半夜过去,朱温好歹是恢复了一些精神气,但一夜动乱,他一个六旬老头子,一年来又因嗑那所谓仙丹透支了身体,实在是再也撑不住,瘫在胡床上竟有些大汗淋漓的模样。
一同被关押在此处的刘鄩吓了一大跳,刚想要去搀扶起朱温,便听闻西南方向传来震天的响动,隐隐听见有“天策”二字。
刘鄩恰才色变,便看见朱温从胡床上一跃而起,三步作两步奔到了窗前。
刘鄩扯了扯嘴角,隐晦扫了眼守在房门内外的四名甲士,走到窗边,与朱温一同向南边张望。
这个时候朱温也顾不得什么君臣架子了,他擦着额上的虚汗,与刘鄩挤在一处,脸色惊疑不定,低声询问道:“刘卿,你可听出是什么响声?”
刘鄩苦笑了下,摇了摇头,但在沉吟了片刻后,道:“臣以为,这场乱事只怕已然结束了……”
朱温又惊又惧,死死攥着窗栏,忙道:“刘卿以为,当是哪一方得胜?”
刘鄩当然也拿不准,但眼见朱温这副样子,只是道:“若依臣来看,萧……宋国公既然有底气掀起这一场动乱,恐怕是早有所备,博王此番到底是仓促无备,宋国公的胜率很大。”
朱温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萧砚的以下犯上,携势逼人,朱温自然更害怕朱友文成事。毕竟萧砚到底就只是一介外臣,朱家在大梁还是有忠臣志士的,萧砚不可能有机会篡位,撑死了在今夜当上一个权臣而已。
但朱友文不一样,这厮虽然仅仅只是朱温的义子,但受宠多年,每逢朱温出征在外甚或临巡洛阳,朱友文都是以东都留守的身份监守汴京,朝堂上党羽也多,今夜之事朱友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都已算是被推了一把,如果朱友文下面那些党羽想要更进一步,这皇位朱友文是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如果朱友文击败了萧砚攻入皇城,那么朱温的皇位定然不保,这不是朱温想看见的。
而萧砚就不一样了,他并非皇室,眼下无非是依靠暂时的铁腕上位而已,朱温相信凭借自己多年的威严,在脱困后可以第一时间重新集权于手中。
如此一来,便是让萧砚当几天权臣又如何?
朱温相信,只要自己脱离这苦海,重新现身于大众视野,那么定有机会将萧砚贬斥中枢,期间一道圣旨、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就足以弄死这个乱臣贼子!
正因如此,朱温反而此刻迫切的想确认是不是萧砚胜了,只是再次急忙询问道:“朱友文这逆子党羽甚多,朕也是知晓的,萧砚在京中的这点根基,当真能胜?”
刘鄩摇了摇头,用下巴隐晦的指了指小楼下的几个甲士,道:“陛下,宋国公既能悄悄召得这等强军在手,恐怕不是一点根基可以概括的了。
据臣所知,宋国公生财有道,一年前平灭河北,也当多有大量缴获,恐怕早也尽数装备给了麾下人马,依照宋国公的家底,蓄养千余这等甲士都不是没可能,只是朝廷不知而已……”
朱温的脸色难看起来。
刘鄩的这句话说的算是很直白了,即萧砚一年前平灭河北的缴获,显然是大多揣进了萧砚自己的腰包里而并非上交给朝廷,甚至没有装备给入驻汴京的归德军。
再听这些虎狼甲士的河北口音,朱温便是再蠢,也猜得出这些河北汉儿是萧砚早就偷偷养着了。
想通这一点,朱温哪里还能沉住气,当即便脸色铁青,压着声音骂道:“这逆臣、这贼子!如此狼子野心,朕竟未曾稍有察觉!亏得朕如此器重他!朕只恨未曾早些看出来,不然定要将这厮碎尸万段!”
刘鄩吓了一大跳,急忙脸色煞白的压着声音道:“陛下慎言、慎言!宋国公党羽在外,万不可惊扰他们……”
朱温同样亦是脸色一变,竟是猛地捂住了嘴,好在二人到底是没发现内外的甲士有所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鄩这才小声道:“陛下,不论如何,都要先等你脱困再言其他,毕竟城中除却博王一党,亦还有玄冥教等人,这些人存着什么心思还尚且不知,陛下只有先安抚住萧砚确保自身安危,待脱离困境,陛下亲领禁军平逆,臣定奉上萧砚这厮的首级给陛下平怒。”
朱温叹了一口气,一脸动容,拍着刘鄩的手,感慨道:“所谓患难见真情,刘卿忠心于朕,朕必也不负刘卿!”
刘鄩亦是感慨,昨夜朱温那毫无人主的模样他亲眼见过后,其实就已不大认为朱温有何威严了,但他受困于此,且自知已恶了萧砚,只有陪着朱温一路走到底。
当下只有祈祷朱友文兵败,而后朱温顺利脱困重新掌握大权吧。
君臣二人毫无形象的挤在窗边,朱温对谈一番后,不知是不是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一二,倒恢复了一些精力,骂完萧砚后,又骂敬翔。
“敬翔实在误朕,若无他几次三番保那萧砚,朕岂会不查这贼子之野心?妄为崇政院使,朕放权给他,他竟引狼入室,险些乱我大梁社稷!从今以后,朕当要勤于政事,多用刘卿你这等忠志之士,放权给敬翔这等书生,真是误朕不浅!”
刘鄩扯了扯嘴角,昨夜敬翔受任圣旨时朱温可没有此态,若急着把责任甩给敬翔,何不多看看你朱温自己这些年是什么鸟样?
但这些话他也只是想想罢了,只是替一直为大梁社稷兢兢业业的敬翔心寒,更明白朱温这所谓皇帝到底是老而昏聩了,半点年轻时的豪气也无,或者说只是心性一直如此,当下不过才显露而已。
而朱温骂完后,又独自念叨了一会,才满脸紧张的念道:“但愿这贼子真能平乱,引动禁军入城,若如此,朕来日便是给他一个体面又何妨?”
刘鄩虽也将萧砚恨得半死,此刻却也只是一并作想而已。
二人在窗前张望了许久,复又各自枯坐了一会,只当乱事还未平定时,却突闻南边马蹄声大作,而后隐隐有一直围在安乐阁外的乱军骚动起来。
朱温陡然脸色大变,强撑着站起来,却没有底气出声,只是惊恐的看着刘鄩。
刘鄩何尝不是紧张,当即便整顿了下心情,对那四个守在门口的甲士好言询问道:“几位壮士,可能替陛下去看看外间出了何事?”
那四个甲士瞥了眼刘鄩,竟是理也不理。
朱温脸皮气的直颤。
刘鄩亦有些尴尬,只是把语气放的更卑微,温和道:“诸位亦算是我大梁将卒,便是你们那位萧大帅亦要忠于陛下,尔等焉能不思忠君?萧大帅能给你们的,陛下一样能给你们,甚至十倍、百倍、千倍,所需不过诸位行个方便罢了,当真不好好考虑一二吗?”
四个甲士各自扶刀,互相对视了眼,同时一并打量了下朱温,动作很失礼便是。
朱温倒也不恼,只是勉力挺了挺大肚子,对几人温和一笑。
刘鄩见状,遂又上前了几步,好言相劝道:“本将观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壮士,岂不知乱臣贼子能有几个好下场?当今陛下坐拥中原威服天下,忠臣志士何止千万?
便是萧砚乃或其他人在这场变乱中得了势,又能维系到几时?彼时天下志士领军勤王汴京,任何乱臣贼子都只会瞬间败亡。但你等不一样,诸位尽皆锐士,不过受人蛊惑而已,陛下仁德,又素来喜爱壮士,你等只要愿意弃暗投明,凭护陛下与禁军汇合,你等便皆能封侯、重赏,这些,可不是萧砚能给的。”
刘鄩甫一说完,朱温便急忙道:“对,刘节帅言之有理,诸卿若愿为朕之扈从,朕安身过后,定给四位爱卿封侯之赏,让诸卿光耀门楣!”
刘鄩挤出笑,只是眼巴巴的盯着四甲士。
护在门口的几个甲士复又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刘鄩心下一喜,只当有了机会,但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循循诱导,便闻一人耻笑出声。
“这位……刘节帅是吧?”
那甲士扫了刘鄩一眼,而后转移目光,落在朱温身上:“还有那位皇帝,你们说甚勤王、忠君的,我们不想听,也懒得听。”
说着,他毫不理会脸色陡然难看的二人,径直道:“我们都是河北人,幽州定霸都,听过吧?一年前若非萧帅平灭刘家父子,我们现下恐怕都还在吃刘家的粮呢。若无萧帅,你们怎有机会说我们是大梁将卒?”
这甲士乐呵一笑,啐道:“狗屁!没有萧帅,你这刘节帅能打进幽州吗?还有,一年前那啖狗肠的李振李公,要在幽州分拆我们河北兵马的时候,不许我们定霸都入城的时候,怎没人说我们是大梁将卒?”
朱温勃然大怒。
但那甲士压根就不惧他,径直握紧刀鞘,一眨不眨的盯着朱温:“若不是你这皇帝听信谗言,要在河北搞什么制衡,拖累萧帅不能痛痛快快的带我们收拾晋人,你当萧帅乐意废时间来收拾这场烂摊子?!”
“忠君、忠君,忠的鸟君!”甲士冷笑道:“定霸都乃河北的定霸都,只忠萧帅!”
刘鄩脸色一白。
而旁边那三个没出声的甲士此时也道:“大梁这烂摊子,表面看起来繁华,实则一戳就破,就算没有萧帅,你这朱家早晚也不过刘家父子的命运,晋人都要打到家门口了还想着内斗,你不亡谁亡?我们皆是河北人,不欠你这皇帝什么,而萧帅能给我们的,你这皇帝真不见得能给!”
说着,几人齐齐冷笑:“勤王?有萧帅带着我们,便是就算有勤王军来,也要看这大梁有人能胜过萧帅才是!”
几个河北出身的甲士,不过这几句实话,竟把朱温、刘鄩二人说的哑口无言,尤其是朱温,一腔怒火连撒都没地儿撒。
朱温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丘八恐怕是真想一刀捅死他这个皇帝,直接拥护那萧砚登基了事!
便是因此,朱温就算是气的嘴直哆嗦,却也不敢发作,这些王八蛋如果真的一拥而上把他宰了,朱温找谁说理去?
他妈的,待朕重握大权,定要把萧砚这贼子上下的党羽诛尽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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