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平安回答:“听张家的门客说,城外那些凿冰拉船的人有几百个兵丁,童监军看到城外流民,于心不忍。”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一声。
李浔没有取笑,而是问:“童贯是什么时候出城的?”
戴平安道:“就在前日。”
李浔思索了下,“张商英的门人可还在?”
“已经走了。”戴平安低下头,他怎么就没想起来把人拦住。
“没事。”
李浔安抚了他一句,没有在意,他瞧了一眼,屋里,蔡休把猫抱起来互相对视,四目相对比谁先眨眼,玩得正开心。
进了书房,他随口道:“你去灶房给它拿点煮肉吃,顺便瞧瞧有什么你爱吃的。”
提起吃的,蔡休抱着猫过去了。
人离开后,李浔坐在桌案前,拿过一张纸笺,磨墨写下两行字。他吹干墨迹,折起来递给戴平安:
“你让人送到张相公府上。”
看着戴平安出门吩咐宁二,李浔在心里思索着,童贯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算那些军汉和童贯勉强沾得上关系,作为武官,他有权上奏,但童贯不是心软之人。他这次进京是为官家贺寿,但如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为何还留在京中?
让宁二把书信送去带到,戴平安重新回到书房里。
“郎君,宁二已经动身了。”
李浔一边思索着,一边整理着桌案,方才蔡休和猫在上面胡闹,书页上踩了几个墨色的猫爪印。
戴平安问:“只是上书而已,郎君为何这般思虑?”
李浔坐在桌案前,缓缓说:“张商英上书,算是为民请命,何观想要上书,也算是有理有据,这些都符合他们自身的性情。”
“我想不通的是童贯为何要上书,童贯不是这般忧国忧民之人。况且,童贯回京是为天宁节祝寿,今年却滞留京师月余。”
“为何他没回西北,现在还在开封?”
戴平安仔细听着。
他思忖着说:“郎君这么说,确实蹊跷,自天宁节后,童贯去看了禁军,又去看了城南的兵营……莫非是官家决议要有动作?”
李浔摇头:“军器什物库未有动作,今年年产不丰,应当不会。”
戴平安皱着眉,想了半晌没有想出结果。
他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按说童监军是最不该上奏的人,他在杭州金明局是主事,同朱家联络一向很好,如今要上奏他们,倒是怪了。”
杭州……
李浔说:“我听闻,蔡京起家之势也是在杭州。”
这还是听王逸和他讲的。
童贯当时在杭州给皇帝采买书画,蔡京就联络上了他,不知许了什么好处,童贯助蔡京得到相位,两个人很是和睦了一段时间。
只是这两年不知为何恼了。
李浔思索着这些朝臣们的陈年旧事,一时出了神。
蔡休看过灶房,嚼着肉干,探过来脑袋道:
“李浔,开饭了!”
他抱着那黑猫,猫儿也探出个小小的猫头。
……
……
何观坐在李浔对面,研磨着墨块,斟酌着打下草稿。
二弟让他把那信好生收起来,他觉得颇有道理,把信留在家中,就放在书柜里,和那几千册经义放在一处,只有他们兄弟两个知道位置。
彦时已经把拜帖送到蒋静府上,过几日拜会这个国子祭酒,请蒋祭酒亲自为侄子开蒙。有了蒋祭酒作为老师,他再也不用忧心儿子的课业。
没了后顾之忧,何观为皇子讲书回来,一路上就在想这奏疏要如何写。
一写就是一个时辰,一个个灵秀的小楷在他笔尖写下,字字都是何观的真实心绪。
他写那些民夫手上流着的血,写那些士卒冬日拉纤额头上渗出的汗,写下这些人冬日没有暖衣穿,没有饱饭吃,拿不到一个钱,肩膀和膝盖都磨破磨烂,青青紫紫肿的老高,血肉淋漓。
为了避免给李浔惹上麻烦,何观避去了李浔这些日一直为这些流民提供餐饭的事。
一口气又写了半个时辰,总共写了有一千字,何观越写越快,眼睛明亮。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伏案这般久,呈君不如站起来,活动下骨头?”
何观下意识遮住桌上的墨字,觉察是李浔,才松缓下来。
被这么一说,何观这才感到肩背又酸又硬的疼痛。
他艰难伸展着自己的肩膀,仰着头敲着脖子,“多谢浔弟提点。”
骨头动起来一阵响声,何观拿着一旁的玉槌,轻轻敲着背缓解酸痛。他请李浔看他写的东西:“李浔,你看看可有什么缺漏?”
李浔拿过来瞧。
“逢大雪,坑谷皆满,民多冻死。城外百姓薪食俱尽,室庐倾颓,只得来京中谋生。朝中大夫不知赈灾放粮,已是一罪……”
“赁生民凿冰,河道冰雪深厚,道不得通,竟以人手凿冰,此二罪也。”
“大雪,天甚寒,地冰如镜,行者不能定立。景灵宫修缮非一日之事,非一月之功,臣请延缓修缮之事,开皇家园林以供京师百姓拾捡薪柴。”
……
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竟然只似乎写了个开头,何观往下还有许多话想说。
上面修修改改,许多措辞起初写的严苛,后面又改作了更加文雅,让人容易接受的说辞,字字恳切。
李浔看完,把这封奏章草稿重新放到桌上。
他问:“这封信若是发到政事堂,必要经过几位相公的眼,呈君可做好准备了?”
何观面容平静,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场。
他说:“都做好了。”
他不怕别的,只担心要是爹看到了,再见到他在家里藏着的那封信,会觉得伤心。
李浔颔首:“那呈君便写下去吧。”
得到李浔的应答,何观眼睛亮了亮,“我知浔弟是志同道合之人!”
握着笔,又拿起那张稿纸,继续写了下去。
等他修修改改写完,部堂内已经空无一人,点着灯火,抬起头时寂静非常,只看得到外面银白的雪地,连月光也看不大清。
今天是晦日。
何观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把那些草纸收好,决定回家好生抄录一遍,赶一赶工。
第二日。
看着何观眼中闪动的亮光,李浔知晓他已经把奏言递了上去,同他告假,去了枢密院一趟。
他拿着蔡攸给他写的文书,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这北宋权力的中心,只是一个颇为舒适,不大不小的院子。
那小吏见了他的信,恭敬带路。
主动介绍道:“那是我们枢密院的小厨房,今日做的炖鸡,您要不在这用一餐?”
李浔:“不必了。”
小吏笑了笑,“做事要紧。不知蔡直学士身子可如何了?几月未见,大家都惦念的很。”
蔡攸的身体状况是不能对外透露的,他消息拦得一向很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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