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臣执掌着户部，臣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大明岁入的难以为继！”
陈循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只有当家的，才知道柴米有多贵。
“朕听闻民间之家，一直奉行开源与节流并举。”
“所以朕决意广开财源！”
朱祁钰留陈循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朕决意进行三项税制改革。”
“其一，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其二，摊丁入亩。”
“其三，火耗归公。”
“官员乡绅跟老百姓一样服徭役和纳税，但是可以不亲自去，更可以缴纳等额钱粮来代替。”
“取消人头税，将人丁税摊入地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
“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我大明以银、铜为货币，征税时，银两在兑换、熔铸、保存、运解中有一定损耗，故征税时有一定附加费，称火耗。”
“火耗无法定征收额，各地州县随心所欲，从重征收。”
“有的抽正税高达一两成，百姓负担甚重。”
“朕便是要将火耗变为法定税款、固定税额，由布政使一管理。”
“所得税款，除办公费用外，作为养廉银增加官吏俸禄。”
朱祁钰这是结合了张居正和雍正的改革措施。
“陛下，不可！”
陈循闻言大惊，更是一下子拜倒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乃是取消了官绅的特权，此有利有弊。”
“利，使得官绅通过特权隐蔽的人口和挂名土地无处可藏，充实国库，缓解土地兼。”
“弊，会引发士绅阶层集体反对，有颠覆陛下统治之风险。”
“微臣以为，利大于弊。”
“陛下要是以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一举措会彻底惹恼了自恃清高的士子们。”
“至于所面对的反扑，亦会如排山倒海之势。”
陈循也不是盲目反对，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处于上层的士绅竟然要跟普通百姓一起干体力活，这让他们的脸往哪里放？”
“何况相比于寻常百姓之家，士绅阶层的财富更多，亦会引来其他官吏的窥视。”
“如此一来，则巧取豪夺之事会日夜不停！”
陈循知道明朝官绅阶层的庞大势力，因为他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陛下此举，除了最底层目不识丁之人会感恩戴德，其余朝廷上上下下定会全部反对。”
火耗归公，陈循并不反对。
因为这笔税原本就有征收，现在只不过定额，由各地州县改为户部统一征收。
而且收税的群体不变，还是没有政治话语权的普通老百姓。
但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和摊丁入亩，却是危机四伏。
陈循虽然知道其中的好处，可是他不愿意，也不敢去做。
既然是政治改革，那么必然会触犯权贵的利益。
权贵集团势力之大，就算皇权有时候也不能与之为敌。
秦国能从一个边陲蛮荒小国，到后来的气吞宇内，便是因为秦孝公的改革。
然而主持变法的商鞅，最后可是在权贵复仇清算下被车裂而亡。
陈循贪权，但是更惜身。
“陛下如今提及之摊丁入亩，古人已经有过实践。”
“其实当年王安石变法中定下方田均税法，就和陛下的摊丁入亩一样。”
“王安石清查隐瞒土地，按土地多少、好坏来平均赋税，从而使官僚地主无法逃避赋税。”
“然而陛下也看到了，王安石背负千古骂名，并且被冠以灭亡北宋的罪魁祸首之一。”
陈循很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王安石。
“朕欲调漕运总督周忱回京！”
“至于漕运总督，朕会让南京兵部尚书仪鸣接任。”
朱祁钰对于陈循很失望。
“王诚，把朕昨日写好的圣旨草稿给陈阁老看看。”
“按照我大明祖制，天子圣旨下发需要经内阁之手，今日刚好就给陈阁老参详一番。”
朱祁钰这个时候不再讨论摊丁入亩等三事，而是突然说出了两项人事任命。
“周忱治财赋，民不扰而廪有余羡。此无他故，殚公心以体国，而才力足以济之。诚异夫造端兴事，徼一时之功，智笼巧取，为科敛之术者也。然河渠之利，世享其成，而忱之良法美意，未几而澌灭无余，民用重困。岂非成功之有迹者易以循，而用法之因人者难其继哉。虽然，见小利而乐纷更，不能不为当日之哓哓者惜也。”
王诚心领神会，拿出一封草拟的圣旨，交到了陈循手中。
“苏州知府况钟，松江知府赵豫，常州知府莫愚，朕将会让礼部给他们上谥号，并且还会择其子孙后代一人入朝为官。”
在王诚念完之后，朱祁钰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在听了朱祁钰的这些话后，陈循的脸色一下子就不自然了起来。
周忱，是明朝初期的财税名臣，之前受命在江南苏松之地主持税收改革，而且颇有成效、深得民心。
周忱在苏松地区小范围的税制改革，其核心内容就是摊派钱粮，让富人多缴税，以此来减少穷人的负担。
心系百姓，不畏权贵。
这就是周忱一生的写照。
朱祁钰登基之后，任命周忱为漕运总督兼户部尚书，命其全权负责辅导漕运事务。
朱祁钰如今提出的摊丁入亩，就和周忱的税制改革有着相同之处。
周忱还挂了一个户部尚书的官衔，说起来他和陈循品级、职务相等。
朱祁钰在这个时候调周忱回京，陈循突然就有一种可能会被人代替的危险感觉。
仪鸣本是朱祁钰郕王府长史出身，后来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和朱祁钰武将心腹的韩青、毛福顺一起前往江南执掌兵权。
朱祁钰让手握兵权的仪鸣出任漕运总督，这就是在彰显一种态度。
谁要是敢于阻拦税收，那就用刀剑来说话！
至于苏州知府况钟、松江知府赵豫、常州知府莫愚等人，就是周忱在地方任职时的左膀右臂。
正是他们的协助，周忱才得以理清苏松税赋，才使得大明不至于饿肚子。
要不是这三人都早已经身死过世，陈循相信朱祁钰一定会让其进入中枢重臣之列。
朱祁钰如此种种，无不显示朱祁钰这一次的强硬态度和决心。
“陛下，毛福顺带领的一万新建南军，已然入了山东境内。”
“奴婢估计，不足一月他们就可以入京拱卫！”
王诚更是对着陈循补了一刀。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命令大将王骥前往南京编练新军，一来可以驻防地方，二来还可以支援京师。
因为王骥是太上皇朱祁镇的心腹，所以朱祁钰后来让王骥回家养老，并且以仪鸣、毛福顺、韩青三人前往掌控这一支驻防江南的新军。
在朱祁钰传授鸳鸯阵后，仪鸣三人带领江南新军还击败过几次倭寇进犯。
让毛福寿带兵北上，其中颇为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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