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下,夜满乌啼,剧烈的震动之中,原本沉寂的斜谷水如同沸腾一般不断翻腾,远山近水,皆被这忽如其来的兵戈肃杀之气笼罩在无可名状的惶然当中,昏暗间所能见到的一切轮廓似乎都给人以狼藉之感。
“弩手后退,弩手后退,弓手往前顶住,李老三呢?他的投石车哪去了?投石车推出来!”东岸,已经与魏军先锋交战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孟琰部伤亡逐渐惨烈。
主将孟琰眼睛通红,一身披挂满是泥泞,便是脸上也是胡乱不堪,站在营帐前,近乎跳脚地在呼喊。
“将军,雨夜视线不清,投石车难用啊。”身旁一副将模样的人满脸雨水苦劝道。
孟琰一把推开他,大怒道:“难用也得用!现在不用等到人死光了再用吗?!去,全部推出来!一架不要剩!给我照着前面那处火光狠狠地砸!”
副将不敢违背,连忙转身去寻投石营也就是孟琰口中的李老三部。
不一会儿,约莫十余架投石车并二十余架弩车被推了出来。
校尉李老三是个标准的蜀地汉子,操着一口浓浓的川话,远远便道:“请将军放心,今日不把魏狗哈老壳锤烂,我就是大家的瓜娃子!”
声音之大,竟然穿透风雨,直接盖过营内遍地的哀嚎声。
孟琰微微一怔,旋即在帐前大笑:“某就知道老三是个好样的,不比他人!今日放开了打,若此战能胜,某家回去拼了这张脸皮不要,也要抬举你当个将军!”
而营内众人,无论是副将还是受伤的士卒,听到这两人一言一语的对话,却居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集结,各自忙碌,当然也各自生死。
“这小小营寨居然抵抗了这么久?”
曹魏大营正中的夯土将台上,以军师之尊指挥全军的辛毗同样冒雨临前,看着远处厮杀正酣的孟琰部营寨却是忽然出声问道。
话说,由不得辛毗大意,此番司马懿出走北岸,虽说旬日间信使不停,但也几乎是将此地三万五千人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上,这不得不让辛毗压力甚大,不只是军事压力,还有潜在的政治压力。
须知曹魏也没有想象中的铁板一块,自曹真死后,司马懿在军中近乎是独掌大权,再到后来征西车骑将军张郃身死,军中更是再无一人能与他抗衡,要不然也不会被拜为大将军总督长安军事了。
而辛毗作为元老,却是魏明帝曹睿的心腹近臣,此番来到前线,一为督战,二却是要寻妥当骁将行以拉拢,培养皇帝自己的力量。
这事司马懿也是心知肚明,明面上不动声色却在临战时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也只能说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斗争了。
而与此同时,无数曹军甲士早已经踏平周边小寨,正如黑褐色的斜谷水一般分成波浪,向孟琰大寨扑去,可都在辕门百余步前处被阻截,随后便是肢体横飞,血液四溅。
蜀军的抵抗出乎预料地顽强。
隔着老远,辛毗都能听见那一块地段双方惨烈的厮杀声,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压上兵马,或者是换个部将继续攻的时候,忽然一骑沿着中军营帐中宽阔的大道飞驰而来,见到众将在次远远便呼。“大都督军令!大都督军令!”
“令在何处?”辛毗目光一凝,挥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其他人,然后便站在将台之上,负手严肃相对:“速速说来,不要耽搁。”
“大将军有令!凡蜀军孟琰部抵抗甚巨,便不要理会,留五千人围堵,剩下人全部抢渡斜谷水,直接攻原。”
“什么?司马仲达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便是这般处置的吗?孟琰部不除,反而要留人看守,届时兵力不足攻原艰难,再被其反扑,我等不是全要身死当场?”辛毗勃然大怒:“你家大都督如何安排的军令?莫不是被雨淋昏头了不成?”
“大都督说了。”见到辛毗如此发怒,这信使居然不惧,只是拱手继续言道:“军师攻原便是,声势越大越好,不必在意损伤,且在他令来之前,务必要拖住对方主力。”
“大都督还说了。”这信使极速又道:“军师既为大将军副贰,但凡有言,也无须再言,依令行事便可。”
辛毗陡然一怔。
信使却是一拱手过后,便掉转马头,奔着营外回命去了,只留下将台上面面相觑的众将和兀自怔然的辛毗。
“军师,可要通令下去?”良久,关内侯、中护军蒋济方才上前一步,小心拱手道:“孟琰部久攻难下,对士气也是影响极大......”
“当然要下令。”闻言,辛毗却是忽然笑了一声:“且不闻:苟能知利害之本,谋以御敌,虽有百万之众,可不劳而克矣......大将军既然有筹谋,我等遵从便是,不然战局崩塌,岂不成了我等罪过?......下令吧,让张虎部休整为后部,乐琳为先锋搭建浮桥强渡斜谷水,偏将军孙谦引五千兵围堵孟琰大营,一个人一匹马都不许放出。”
与此同时。
绵延千里的渭河水在漫天雨丝下,如同绿玉一般,暗沉无光。
夜还漫长,远处的战鼓声和投石车呼啸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飞鸟被惊醒,却如同找不到方向一般,迷茫失措。
在渭水畔站立良久的司马懿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却是仅有两个字传了出去:“渡河!”
随即,早已经准备完毕的魏军便轰然一动,在各部将官、屯将、队率的喝令下开始架设浮桥。
速度很快。
且说渭水说宽也宽,说窄也窄,虽然因为雨势变得湍急,但在上首司马懿淡漠的眼神下,浮桥须时片刻便已架了起来。
扬武将军郭淮站在司马懿边上拱手道:“大都督,我们被发现了。”
如此大的动静想要瞒过一直有斥候在岸边巡视不停的蜀军也不可能,当魏军开始架桥的时候,便有蜀军斥候发现并飞奔上原。
“不用管他,渡河便是。”司马懿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子元司马师,你为前部,稚权夏侯惠,你为后继,渡河之后不要停,直接往攻蜀军大营,伯济坐镇北岸,其他人都随我渡河。”
司马懿语速不急不缓,其他人皆是凛然拱手,便是一直欲言的夏侯霸犹豫了一下,都没有出口,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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