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瘟

且说许仙进内见了娘娘，愁容满面，口中只说:“此店开不成了。”娘娘问：“是何故，出此不利之言?”许仙道：“多蒙娘子一片美情，发本开张，指望我争一口气。谁知王永昌暗使机谋，把这走性的药材发来，害得娘子亏本。唉！也是我生成的苦命啊！”说到这里，止不住腮边落泪。娘娘却并不着急，反加劝慰道：“不妨事的。虽是王公心存不良，你总要厚道待人，不必对他伤了和气。常言道：除了灵山，别有庙宇。将来药料，可向别行去贩买的。”许仙发恨道：“难道把这二三百斤的走性药料，一丢抛弃不成！”娘娘道：“做妻的自有道理。我想起自幼在梨山学法，到现在还记在心上。老母曾经说过，说那走性药材，偏是无价的珍品，能医腹痛的最好良方呢！”许仙听了，将信将疑，沉吟不语。娘娘又道：“做妻的平日抡算阴阳，须知上天震怒苏邦，只因这里民间造孽，多杀生灵，轻贱五谷，不日便要降下瘟疫来了。你今快去将此药多多准备，煎汤服下，病即消除。管教你坏药销完，财源茂盛，并且仙名可以传遍四方，岂不是名利双收么！”许仙不觉笑道：“依着你这般说来，倒是因祸而得福了。但不知怎样的办法呢?”娘娘便分付他：“快到外边，请二夥努力办事，速将走性药材，一齐翻了出来。长的切成短的，杂在一处和匀，不必开方配搭，只要秤准三钱，用纸包好，包面上写明：天泉水一盏、老姜两片。包得越多越好，明天生意加倍忙碌，只恨店中人手尚少，再叫小二也在旁相帮。你可把招子写好，命人在桥头巷口贴上几张，好叫人家知道。”许仙问：“招子上怎样写法?”娘娘回说：“这张招子，字还不多。上写‘专诸巷内保和堂，发兑肚腹痛药。每服三分，不折不扣，煎汤服下，立刻见效如神。’还有一说，我预算后天生意更忙，就是我和小青也要来相帮的。但是今夜二彩做到更深时候，精力疲乏，理当备一餐稀饭才是。到了天明，早饭要轮流替换。另外不妨备些糕饼，免得饥饿。”

许仙一一领命。来到外边，心里总有些不信，单怕没得这种好处呢！但是我也只算做夥计，不好违背他的命令。所以先叫小二置办各物，然后步入店堂中来。这时二彩正在心焦，指望吃了夜饭，打铺盖回去。忽见许仙走出，叫了一声“二公，今夜不要睡了”。张彩道：“汉兄，不好叫我们连夜转身的。就算不用，今天夜饭总要叨扰，一夜总要耽搁，到了明朝，听凭你打发便了。”李彩也说：“总要东翁保全我们的脸面。”许仙道：“此话何来?那个停歇你们的生意?”李彩道：“因为汉兄说今夜不要睡了，分明要我们连夜回去的意思，所以这样说的。”许仙道：“二公弄错了。我叫你们不睡，是要费神办事，并无别意。”张夥道：“嗄，要我们办事，理应效劳，无不从命。”许仙就照着娘子分付的话，叫他们把霉烂走性的药，尽行搬出，切短配匀，每包三钱，包上写字，越多越好，包到天明，自有用处。因此说不要睡了。二夥一齐答应，却不知他的意思。只有叫小二翻出坏药，等到吃过夜饭后，紧紧赶办，不消细说。

单说许仙写好了几十张招子，命小二在城内城外，桥头巷口，四处分贴。然后回到房中，娘娘叫他“今晚早睡，明日好做生意”。所以用过夜膳，听得更鼓已起，娘娘替他宽衣解带，安顿丈夫先睡，自己在灯下做些针线，候他睡熟。那知许仙睡不安稳，从帐中探出头来，定要娘子陪他同眠。却被娘娘正言厉色的说了几句，只得翻身向里而睡。少顷鼻息呼呼，已人梦乡。娘娘方站起身子，轻轻拿了锁匙开了箱子，取出四寸长的葫芦来。一手执着灯照，悄悄地走出卧房，低声唤小青起来。小青问有何事，娘娘道：“今晚要托你帮我去办一桩事。因为日间东人进房，愁恨异常，他说南濠王永昌，坏了良心，把那走性药材发来，买去都来退换。弄得我无计可施，只好假造虚言，说天上要降灾殃，那些走性药料，能治瘟疫。所以叫你驾云前去，带这葫芦里的东西，散布四方。见有瓜果菜园，以及井泉水缸，都可分散。但远处官塘大河，切勿洒下。恐有过路商人，沾染疾病，虽然吃了也不损命，却难免儿日痛苦呢。”小青问道：“自己井缸可不妨事么?”娘娘道：“就算误人井缸，只用贯众连香沉香等药可解。因我在金母驾前曾经立誓，不敢损害生灵草木，所以你须小心谨慎，向四处均匀散

派，恐防受疫过重，伤人性命。我本该亲自腾空飘洒，又怕你主人醒后唤我，只得今夜重托你了。”小青应命，立即化一阵清风，穿窗而出，驾起云光去了。娘娘见他已去，回房安睡。

只说小青起在空中，先向四处一望，然后把手中的葫芦，拔去盖头，却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我且不要管他，遵奉施行便了。”心里这样想，身子宛似莺梭燕翦一般，在那云雾中穿来穿去。只见葫芦内透出一条黑线，随风散开，东西南北，四处皆有。周围十余里，瘟疫普遍郡城，那怕人家门户紧闭，黑气也能飞入。幸得不伤生命，上天还可以宽恕。照此说来，白氏这番行动，也出于大不得已呢！此时小青把瘟疫散毕，回到房中，交还葫芦，已相近四更时分，又去安排稀

如今要表明葫芦中的药味，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原来娘娘这个饭，毋须细说。

葫芦里，并不是药。因蒙金池圣母赐他一盏琼浆，吃了下去，顿时腹中作痛，伏在山林里，吐出许多黑水，乃是千年积成的毒气。娘娘恐害生灵，故将葫芦盛起，随身带来。现在因为欲解夫忧，没奈何借他一用。好得四处派开，沾染了也不伤命，四五天自能全愈的。

表过后，要说许仙一觉醒来，已是五更天气，急忙起身办事。走出外来，见张、李二夥手忙脚乱，把这走性药材，切的切，秤的秤，包的包，包上还要写字，足足有几万包。凡店中一应柜内抽斗拷栳，都已放满。便吩咐小二开店，专候生意大忙。

不一回，天将明亮，赌场已散，走出两个人来，都是唉声叹气，自怨“赌运不通，连遭大败，输得床头金尽，回家见不得老婆，如何是好?”伸手摸摸衣袋里，只剩下十几个零钱。二人一路叹苦，觉着腹中饥饿。看见陆三阿爹的汤圆店已经开了，就此走入坐下，各吃了三个汤圆。那知不吃犹可，一吃之后，都捧着肚子呼痛。起初还道夜里受了风寒，后来越痛越利害，觉得不对，说汤圆一定下了毒药。三阿爹当他们是诈人，有意来冤枉我，自己也吃了一小碗汤。正想要骂他们几句，腹中一样的绞痛起来。顷刻间三人痛倒在地，滚来滚去，叫痛连声。哄动了过路的人，多来询问原由，实在希奇得很，料想水中有毒，也未可知。正纷纷议论间，内中有一人说道：“你们可曾见巷口贴的招子么?专诸巷里保和堂，有专治肚腹痛药，每服三分。快去买三服来，吃了就好。”那开店的三阿爹听了，不管此药灵不灵，忙差阿四买了三服，并在一锅，加六片生姜，天泉水煎好；三人吃下，立刻全愈。众人一见，个个称奇，都说保和堂的药，真是仙丹。逢人传布，到处传扬。那里知道城内城外的肚里痛，多得极了。不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处大街小巷，一大半喊着腹中疼痛。忽听得有人传说，要买止痛的仙丹，除非保和堂的灵药，包管一吃就好。照这样的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四散宣扬开去，自然满城都知道了。所以此刻专诸巷里，热闹非常，保和堂门前买药的，堆山塞海，挨挤不开。有买三包五包的，也有买十包数十包的。因此店中东、夥连出店四个人，一时那里分发得开！又恐怕外边的栏杆挤坏，再用挡木拦住，你想买药的人，多也不多?弄得店里粥饭也不好吃了，还亏娘娘料事在先，预备下糕饼充饥。今日这般的盛况，怎能交代得许多！只不过择要说说就算了。

现在却说到南濠的王永昌。他本欲阴谋暗算，反累着自己遭殃。一家老小都患腹痛，叫苦连天。听见街上来往的人，纷纷传说，要买仙丹止痛，快到保和堂去买药。永昌没法可想，立刻差人买了一服回来，拆开来仔细一看，却是不多几样霉药，平常得紧。他便照样搭配，煎汤服下，一些功效全无，仍是疼痛难当。怎奈买了一服，只好一个，不觉暗暗称奇道：“想不到这种走性药，一进许仙店里去，竟然发起财来了。我照样把好药合成煎服，也无应验。唉！实在痛得熬不过，只好再去买了罢。”回头唤喜官过来，吩咐道：“你到账房中取钱一千，到许相公店里买五十服，快去快来！好得行里人多，谅情大家也要痛的。”喜官奉命，拿了钱进城，走到保和堂门前，那里挨挤得上。半日方能拥入柜边，忙叫许相公道：“铜钱一千，买五十服。欠找明日带来。”许仙道：“你是喜官，难道员外家也痛么?”喜官道：“一齐痛倒了。”许仙道：“既然如此，员外那里，分文不要，竟拿五十服去。你替我多多拜上员外，说我缓日要来亲自叩谢，你去罢。”喜官连声称谢。心里暗喜，一径回来，把这一千钱落入腰囊，只拿五十服药送入书房。永昌看了，照旧和前一样，真令人难解难评。但眼前救痛要紧，就命将五服一煎，分送各人吃下，果然应验如神。好生奇怪：究竟是甚么意思呢?猜想了多时，自以为醒悟，道：“大约走性的药，可以医治肚子痛的，这个倒容易办到呢。”便叫人搬出两担药来，堆在一间空屋里，浇上两大桶水，等他霉烂起来，合成肚腹痛药。每服也买三分。那知六七天后，无人腹痛买药，反弄得大亏其本。这是后话休题。

仍说保和堂今日生意，一直忙到三更过后，只得打烊关门。要知道生意一连五日，总共发了多少财，是否有他事发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