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店

却说许仙问到店内生财，现在何处，王永昌续说道：“老贤侄有所不知，这还是去年冬间，有一药店，欠了我的银子，就把这店底全副生财，抵还欠账。如果贤侄合用，不妨照账取去，岂不是现成的么?许仙道：“如此甚好。不知要多少银子?”永昌却并不多要他，便道：“这还不算多，只准得一百二十两银子。不过招牌要改换字号，旧的用不着。不知你改用甚么堂名?”许仙道：“据小侄的意见，到是向日的保和堂罢。”永昌点头称好，赞成他重兴旧业。就在账箱里取出原账，交给许仙道：“这篇账你先带去，便可照账点收了。讲到药料，就在我行中交易，包你格外道地。我当留心拣定，配好多寡，陆续发来，不用贤侄劳心。”许仙听了，感激万分。就说：“明天送上白银五百两，请叔父收在账上，后当总结。”永昌道：“银子有甚要紧，慢些也不妨。”许仙见事已停当，就此告辞回去，得意洋洋，得感激叔父恩待：不但许我开张，又且仰仗他的大力，推荐彩计出店，事事替我劳心。因此心头快活，只当王永昌是个好人。谁知他暗里放刁，把这些霉烂走性药材，发了过来。二夥为何并不说破?因念着推荐的恩情，含糊过去。那个出店吕小二，又有臌胀病的，只能吃饭，不能做事。这是

后话，我先略表几句。许仙此时还在梦中。喜孜孜回到家来，将细情告诉妻房。娘娘也是庆幸，未把阴阳抡算，料不到他暗使机谋，所以晚上取出花银一千两，交付许仙检点毕，上床安睡。一宵已过，又到来朝。王公那里把家伙一齐发来，照账点毕；还有种种药料，也按着账单收清。许仙先交去五百花银，其余找结再算。此时张、李二伙已至，唤匠人来收拾店面，装好橱柜栏杆，加上油漆，便觉鲜明，和那新的一般。铜锡磁瓶，安置停当，又将药料配搭均匀，短的铡，长的切，或是焙炒，或是研磨，分门别类，也要费几日功夫。正当忙碌之际，出店小二也来了。许仙见了，顿然吃了一惊，因他的脸儿，好似猴子一样，生来手脚很小，只有肚皮像斗一般大，形状变做了一个橄榄。分明成功了臟胀病，怎么荐他来做出店呢?“幸亏我有一丹方，很为灵验。只要煎汤服下肚去，泻出许多恶水，包管病体除根。”当下如法炮制。这也是小二合当有命，不多几日，果然体健身轻，格外感恩效力。可巧新做的招牌送到，便选定明日黄道大吉，悬牌开张。备好了佛马财神。许仙入内报告，娘娘叫他去办两席酒，差人送到卢家巷，聊表多时同店的情谊；再办四席，备帖邀请邻舍；还有那甲头坊长，各秤二两银子相送。许仙一一领命照办。店中结彩张灯，忙了一回，诸事都已备妥。

又见各邻送来贺礼，一概璧还不受，只请他们来饮酒。

这里仙官开店好生得意，那边王永昌懊悔异常，自知失言，无从反悔。到了许仙开张这一天，早上送来两席酒肴，这也是他的意思，所以永昌虽暗藏奸计，却不好不去贺贺他；再者要去看看这位娘娘，到底是人是怪；谅他逃不出我的眼光。便吩咐阿喜叫账房里秤了一只银锭，封了一个兴隆代仪。不必上账，料想他也不受的。又叫阿喜：“跟我去恭喜，你倒有脚钱到手。快去端整好了！”阿喜去不多时，回身见员外换过衣服，他便手捧拜匣，跟随在后，一路进城。到了专诸巷，留心观看，早见保和堂的招牌，果然气概轩昂。双开门朝阳店面，装饰得金碧辉煌。招牌密密层层的挂着，无非是花露丸散、龟鹿仙胶，以及饮片药材等类，分列左右。正中是保和堂，写着杭州分此。主仆走至近前，又见柜台上铺着蓝布镶滚的细席，后面一排隔幔纱窗。其余一切陈设，样样完备。不觉暗暗赞叹。并且今朝是新开店，挂灯结彩，热闹非常。当即步上阶沿，把手一拱。许仙见了，慌忙出接，叫声“叔父”，迎至中堂。便说：“叔父大人请上，待小侄拜谢厚情。”永昌道：“贤侄说那里话来！今日特来贺喜，反蒙厚赐盛席，太不敢当了。”许仙道：“粗肴便饭，不足以报大德。请叔父上首坐。”永昌坐下，许仙侧首相陪。小二送过香茗，员外见他精神有力，想必病已全愈，问了几句，小二道：“我是亏得许相公医好的。”永昌道：“这也是你的福气。一到福地，病就好了。”小二收杯退下。永昌方又说道：“今日一来拜贺贤侄，二来要见见令正娘娘。你出去请他出来。”许仙道：“这是理当如此。待小侄唤他出来拜见。”立即起身人内，说：“外面来了王永昌。他来送礼贺喜，定要面见娘娘。不知你肯见他么？”娘娘听了，就在袖中巧算阴阳，知他暗存妒念、又想窥我行藏。但你是个凡夫肉眼，只怕转世投胎也看不出的。我若避不见面，反被他背后谈论嘲笑了。主见打定，就说：“你先出去陪侍，待我整理衣裙，然后出来拜见。你可命人到菜馆中，再添一席，留他多饮几杯。”许仙应“是”而出。娘娘换过一身衣服，叫小青拿了大红毡单，走到屏门跟首，说一声：“娘娘出来。”这时许仙已命小二去添一席酒，摆在书房，返身到厅上陪待。听

得娘子出堂，便起立道：“侄媳出来拜见了。”永昌鼻边香风阵阵，留神一看，见这位娘娘珠围翠绕，耀目争光，金莲窄窄，跨出屏门。小青在前，便把毡单铺地，娘娘向上而立，便说：“叔父大人在上，容侄媳拜见。”永昌连忙推让，却被许仙扯到正中坐定。娘娘就端然拜下，弄得永昌心里着急，连说“请起请起”。见礼已毕，大家就坐，小二又送过一道香茗。只有永昌十分难过，又不好不出见面钱，白受人家的头，暗想：“我招文袋里，有两锭压袋的小元宝。计重不过十两，把红绿线穿好，自己也舍不得用，此刻只好割爱。”伸手摸将出来，递给许仙道：“这两只小锭，不算什么，送与娘娘买些花粉，作为见礼之资。”许仙欲待不受，想不到娘娘接嘴道：“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受之有愧。既是大人抬举，拜领了罢。”许仙就此领谢。旁侧小青也过来磕头。永昌自知无钱开发，只得叫许仙代出，后来在账上划算。这一节，分明表出王永昌的性情吝啬，脱不掉市会气，却也算不得他不是好人。因此娘娘对他伸说了几句，无非感激恩情，述明开店缘由，又托他从中照拂，永昌明明谦逊。娘娘就说：“请叔父便饭，酒席摆在书房中，官人必须多敬几杯，缓日还要请叔母大人到舍盘桓。”永昌道：“本当要早来的，只因家务烦多，抽身不出，且待秋凉，前来拜望罢。”娘娘不再多言，就此告退进去。永昌暗想：“这位娘娘出言文雅，体格温柔，一点妖气全无。照我的眼光看去，只怕杭州大员外信上，简直弄错了！”心里这般想。

许仙便请叔父到了书房里面，酒席已经摆好，推他正中坐定，自己侧首相陪。连连执壶敬酒，小二端菜忙碌。就在旁边值席。员外开怀畅饮，酒到杯干，口中不住称赞娘娘贤德。外面喜官，另有小二，在厢房中吃酒，一连吃了二十多杯，已是酪商大醉。小二还要去照料他，忙乱异常，比别人加倍辛苦。少时内外酒阑席散。小二从账房中拿了拜匣，来看他的哥哥，说：“员外要起身了，快些吃饭罢。”喜官道：肚皮里已经塞满，再也吃不下了。”小二便把拜匣交给了他，说：“银子壁还，在外脚钱二百四十文，你拿好了，快进去伺候罢。”其时许仙和永昌也吃得都有醉意。永昌道：“据杭州大员外信上说，他是个妖魅，岂知一派虚言。今日我亲自见面，实情是一位贤德的娘子。可喜你有此妻房，何愁家业不兴！”说罢起身告退。许仙挽留不住，从书房里相送到厅堂上。喜官正要进来伺候，永昌便叫他跟了回去，就此走到外边。店堂里张、李二公都叫应员外，说：“我等因店务在身，未曾进来陪侍，得罪之至。”永昌道：“不必客气，改日再会罢。”便带着喜官跨出店门。许仙在后送到门外，一拱而别。眼看那一主一仆，都已吃醉，脚步歪斜，向着那边去了。一路上酒鬼打浑，主仆忘形，回到行内，不须细表。

再说许仙缩身进内，料理一切。送过佛马财神，在门前放了百子高升，天已晚了。又请邻舍都来吃酒，欢呼畅饮，直等到酒完人散，已是二更时分。端正闭门结账，盘算银钱，今朝第一日生意，计有银子十二三两，铜钱七千几百文。收藏在柜内。诸事停当，来到房中交账，娘娘见了欢喜，料想以后生意，定然兴发。夫妇谈了一回心，上床安睡。

到了第二天，许仙一早起身到店，生意更忙。上半日已卖了二三十千文，谁知到了下半日，却是不好了：主顾多来退换。问他们什么缘故，他们就打开药包，尽是霉烂不堪，蛀虫咬坏；并说吃下非但不效，反添重病，所以要来退还，到别家去买了。许仙把药细看，果然霉烂虫蛀，只好退还钱文。十有八九，心中暗暗叫苦，明知是永昌奸计，二彩容情瞒蔽，要我闭歇生涯。不觉恼恨起来，便向张、李二彩道：“二公果然大才，名不虚传。小二你把店门关了罢，还要做什么生意！二公承情少陪了。”说完，起身进人里边。二人听得店东发话，走了进去，料想自己生意不保。张夥道：“他说少陪，是再会的意思，歇生意的别名。你想是不是?”李夥道：“本来我也说过，员外发来的走性药材，理当对汉兄说一声。都是你不好，要替员外隐瞒，如今弄得这样，连累我一同滚蛋。倒不如把店关闭，上楼去打铺盖罢！”张夥道：“就算今夜辞歇我们，夜饭总要吃的。况且不是真的歇生意，停一回等他再出来，方好定夺。此刻急些什么呢?”当下二彩惶惑不定。

要知许仙入内去见妻房，娘娘是否有振兴店业的法子，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