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杨文婉在杨国公府外院书房见到了杨文延兄弟二人的师傅,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
“见过大师。”杨文婉恭恭敬敬福了一礼“还望大师多多照拂我长姐二哥。”
“杨国公府果然代代出巾帼。大姑娘是如此,四姑娘亦是如此。贫僧法号圆空,四姑娘唤贫僧圆空就是。”圆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四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算,实乃幸事。贫僧既受人所托,自会拼命相护,四姑娘大可放心。”
杨文婧与众人只说要去城外别院住上月余,便换上男装与杨文杰一同出了城。
杨文婧出城后,宋氏将杨文婉叫了去。
众人皆不知宋氏与杨文婉说了什么,却只知宋氏一掌拍在桌子上,将腕子上的玉镯都拍断了。杨文婉被罚跪祠堂三日,这三日除了给些粥水,其余什么都不准送进祠堂。
杨文妙半夜里趁着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偷偷摸摸拿了床被子给杨文婉塞在膝盖下。“你说你与祖母顶撞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受苦。这回可好,不但出不去府了,连祠堂你都出不去了。这要是真的日日夜夜跪三天下来,怕是你以后都得瘸着走路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顶撞祖母了。”杨文妙摸了摸杨文婉的手,又摸了摸杨文婉的额头“你若是夜里冷了可一定记得披上被子。明早我早早地就来收走,到时候我给你拿副护膝,你也别傻愣愣地一直跪着,累了就偷会儿懒。我相信咱们杨府的列祖列宗看在你是个小神童的份儿上,会原谅你的。”
“好了三姐,你再絮叨下去,只怕是天就亮了。”杨文婉略微有些失笑。
不知过了多久,杨文婉听着门又响了,一看就知道是二姐杨文妤。
“妙姐儿睡着了,便是打雷都不会醒的,昨天夜里一直吵吵着要送护膝给你,我就替她送过来了,被子我也得带走。”杨文妤同样伸手摸了摸杨文婉的额头与手“护膝赶紧带上,等会儿我去膳房里头看看有没有热乎的粥,让人给你送一碗过来。二姐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可人不怕做错,错了认错,日后改了便是,何必与祖母争辩。”
杨文婉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姐,我真的没有与祖母争辩。”
杨文妤却责怪地瞪了杨文婉一眼“你就嘴硬吧。”拾掇起了被子就转身关上了祠堂的门。
等到早间去岚玉轩请安,也不知孟氏是怎么教的,奻奻一个劲儿的叫着要四姐姐,惹得韬哥儿也要四姐姐,宋氏无奈地将众人一块儿赶了出去。
“昨儿夜里都谁去看过婉姐儿了?”宋氏摸着拐杖的扶手,眼里的深意都藏在了眼皮下。
“先是三姑娘去送了被子,又是二姑娘去送了护膝。”翡翠好笑地替宋氏捏了捏肩膀接着又说“厨房那边儿今儿个给四姑娘送的粥里头又是银耳又是燕窝,看着拿勺子怕是都搅不动。”
宋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婉姐儿虽聪慧,主意也正,可她不该替她的兄长家姐们拿主意定去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担不起的。”
站在门外的吕氏,看看身后婢女手中端着的粥,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吕氏微微敛了脸上的笑意,推开门上的帘子进了屋。
“母亲还为着婉姐儿的事儿生气呢?”边说,边将婢女手中的粥从托盘上拿下来放在桌子上“母亲何必为这事儿生气呢。咱们杨府的儿郎姑娘们,哪一个不是主意正的很。这只是有了婉姐儿的意思,他跑出去更名正言顺罢了。”
宋氏伸手接过碗,却发现粥早就已经凉透了。宋氏放下碗,看着吕氏不言语。
“母亲,自从上回杰哥儿与我说也想要上战场,我就在心里想了许多次,想他威风凌凌地驾马驱车的样子,想他身披铠甲荣耀而归的样子,也想过他身受重伤倒地不前的样子,更想过他马革裹尸身首异处的样子。可到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想着他在襁褓里的样子。母亲,他是杨康的儿子。杨康的眼里除了荣耀就是战场,他的儿子的眼里,怎么可能放得下咱们女人家的牵肠挂肚。他要上战场,是他自己要去的,又不是婉姐儿逼着他去的,即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命。不怪婉姐儿。”吕氏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咱们杨府的女人,都是这样。日日盼着,夜夜盼着。盼着相公,盼着儿子,盼着孙子。”宋氏站起身替吕氏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这就是杨府女人的命。”
过了许久,吕氏才恢复正常,宋氏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我罚婉姐儿不是因为她让她长姐二哥去了战场。”宋氏堵住了吕氏想要求情的嘴。
杨文婉跪在祠堂里,看着杨氏祖宗们的牌位,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杨文婉深深弯下腰,跪伏在地。
列祖列宗在上,杨氏女文婉,小字姣姣,求祖先保佑长姐二哥一路平安。
跪了两夜一日,宋氏在第三天一早就将杨文婉叫出了祠堂。吕氏赶忙让何嬷嬷将杨文婉背好回了春晖园,叫了大夫替她看看膝盖。
大夫看过后只说无碍,只是有些瘀血,用药酒揉散开了,就好了。杨文婉就这样歇了好几日。
又过了七八日,杨文婉已经又能活蹦乱跳地去前院儿忙活了,陈柯等人再传捷报,已是拿下酒泉,如今已马不停蹄向肃州行军。
杨文婉找人寻了张地形图,却怎么都看不明白。正当她在屋子里鼓捣地形图的时候,前院儿门房的长随急匆匆跑到外书房。
“四姑娘,有圣旨。”
“含棋,去内院叫上祖母,出来接旨。”杨文婉先于众人迎了出去,规矩礼仪周全地请了宣旨的太监进了院儿。
等宋氏出来,宣读圣旨之后杨府众女眷惊地合不拢嘴。
宣旨的太监拿了赏银,乐乐呵呵地就走了。
“婧姐儿居然带兵深入酒泉腹地,她疯了么?!”吕氏一把夺过宋氏手里的圣旨,重又展开来,细细读了一遍。“婧姐儿和杰哥儿居然如此胡闹!他们两个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干!”
杨文婧杨文杰二人带兵深夜潜入酒泉腹地,将城中将领暗杀,清晨将将领首级悬挂于城门之上。陈柯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了酒泉。
“长姐也太厉害了。”杨文妙眼睛中的与有荣焉已经掩饰不住了“连皇上都夸咱们长姐巾帼不让须眉呢。”
宋氏深深看了杨文婉一眼,将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内院。
孟氏抱着奻奻在前院儿陪失了神的杨文婉站了许久,直到奻奻开始哭闹,杨文婉才回过神来。
“三叔母。”杨文婉用眼神不解地问询她。
孟氏将奻奻抱在怀里哄着,哄好了后将奻奻递给了乳母嬷嬷,自己拉过杨文婉,去了外书房。
“婉姐儿,咱们杨府如今只剩一群老弱妇孺,我这心里总有些慌乱。再看现今连婧姐儿都上了战场,这,这,这也太出格了!虽说咱们庆朝也有过女子为将,可那女子最终不也是出嫁从夫、卸甲归田了么,这、这也太...”
“叔母莫急,慢慢说就是了。更何况皇上只是夸赞了长姐与二哥一番,又没有给长姐加官进爵,莫担心。”杨文婉拍了拍孟氏的手,安抚着她。
“婉姐儿,你不懂。我看着父亲带着十三四岁的延哥儿上战场的时候,我其实心里是不解的。等我看到你三叔志得意满地奔赴沙场的时候,我好像有点儿懂了。可我现在看着婧姐儿和杰哥儿,我怕了。那是战场,生死有命的地方,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何咱们杨府的儿郎们都要去那里!妙姐儿和妤姐儿的眼神你看到了么,那是什么?那是艳羡!婉姐儿,我怕,我怕我的奻奻将来也是这样,怕我将来若是有了儿子,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向着战场前赴后继,不惧生死。婉姐儿,我怕。”孟氏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杨文婉握着孟氏的手,却没办法开口安慰她什么。她自幼生活无忧无虑,又是耕读家世,哪里能体会杨府众人的信念呢。她只能靠自己去懂,懂她的丈夫,她的子侄,她嫁的这户人家。
“三叔母,您知道杨府的家训么。”杨文婉笑着垫着脚去擦孟氏脸上的泪痕。“杨府的家训只有一个字,忠。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忠于天下,更要忠于自己。三叔母,您看看祖母和二叔母,她们送了丈夫去战场,又送了儿子去,现如今祖母送了孙子去。她们比您更怕。”
孟氏看着杨文婉费力给自己擦眼泪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其实我也知道,我都能感受得到,可是我真的会怕。或许,等你三叔平安归来我就不怕了吧。”
杨文婉看着孟氏,孟氏看着杨文婉,二人对视一眼,笑出了声儿。
“你不许和旁人说。”
“好,我绝对不说。”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