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们就是在这个房间吃酒吗?”苏洛环视四周,觉得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房间,东面是两扇雕花门,西面是一排窗户,陈远邈把窗户推开,举目望去,只见商铺房屋鳞次栉比,其中有个角楼正对房间,看得格外清楚。
“小铃铛,你过来。”苏洛把昨夜陪酒的姑娘找来,问道,“昨儿这间房的客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铃铛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也听说死了个客人,猜到这二人是官差,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道:“昨天大家一起喝酒玩笑,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歌声,大人们以为是我们院的姑娘,闹了好一阵,那位爷还打开窗户看了看,昨夜实在是冷,姐妹们穿得少,被冻坏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衙门里的快手,陈远邈知道有事,便将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清了出去。
衙役见四下无人了,说道:“殿下,又出现了一具尸体,死法和昨天的一模一样,据同行的人确认,是宁小侯爷的亲兵张正。”
“周围可有什么线索?”
“听卖糖的反映,巷子曾有歌声,死者是循着歌声走进巷子的,然后再没有出来。他们都说巷子里唱歌的是白面婆婆,她们靠挖心为食,以歌声迷惑人的心智,把人引到身边杀害。”快手说得煞有其事。
苏洛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歌声、宁玄两样让她想起了乐韵。
这段时间宁玄风头无两,靠的就是金山一役,凶手只杀宁玄的亲兵,很明显是在针对宁玄,难道是嫉妒宁玄的战功?
而乐韵既有勾人心魂的歌喉,又在西征之中痛失所爱,所以迁怒宁玄?
“我们去见乐韵。”苏洛看向南王,目光闪动。
陈远邈的马车很快载着他们出了城,和内城的热闹不同,城郊的农舍一派安谧,没有火树银花,欢声笑语,只有一两盏灯笼,一两排春联透着新春的喜庆。
沈宅的院墙透出房间的光,苏洛敲了门,是乐韵亲自来开门的。
她穿着干净的衬裙,看见南王和苏洛,目光里透出惊讶:“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她的声音嘶哑狰狞,和上一次一样,似乎并没有好转。
“上元佳节,我和殿下想来看看你。”苏洛和南王跟随乐韵走进正室,屋里烧着木炭,案上还放着纸笔,看来方才乐韵正在写字。
团圆时节,她却孤身一人,燃一烛,研一墨,铺一纸,苏洛目光看去,只见纸上一行秀丽的小楷:
流水渐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乐韵娘子的字真好看。”苏洛叹道。
“将军教的。”提起沈平,乐韵哀婉的眉目里浮现一抹柔情,她骄傲地笑了笑,“他什么都会。”
沈平虽出身军户,但极爱读书,为人古道热肠,侠肝义胆。
时年建光三年,初秋。
距离乐韵被卖给长乐坊已经两个月了,老鸨发现她声音好,是个唱歌的好苗子,就要她卖艺迎客,但乐韵自打进了长乐坊,就再也没有张嘴说过话,被老鸨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别说唱歌,就连吃痛的一句求饶都没有。
老鸨看她是个硬骨头,就让她做端茶送水、刷碗洗衣的下贱活计,等后头找个卖身夜把她强卖了就是。
她靠着端茶送水的机会熟悉了长乐坊的布局,摸清了打手轮班换值的安排,在一个午后,趁着看守的人打午觉,从后院悄悄跑了。
值守的龟奴很快发现了,喊了十几个壮汉带上家伙追。
茫茫大街,无数人海,她拉着破烂的衣服,顶着无数的淤青,求这个店家收留,求那个公子帮忙,得到的都是漠不关心的脸。
慌乱中,乐韵摔在地上,刚好看到一双崭新的缎面皂靴,她连忙抱住这双脚,死死不放。
“求公子救救我吧。”她浑身颤抖地哭着,像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浮木,突然一件披风从头盖下,将她裹在一个舒服干净的气息里。
少年把她扶起,发现手掌下这个女孩瘦得可怜,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就像要把她压垮了似的。
“你们是何人,胆敢当街抢人!”沈平的侍卫拦在前面,把牙人拦退在外。
“原来是沈小将军,还请小将军不要插手,这个女子是我们长乐坊的歌妓,已经到了梳笼的年纪,想不到今天趁我不注意,跑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还请将军将此女子送还,我们长乐坊感激不尽。”领头的毕恭毕敬地说道。
沈平看着乐韵,这女子衣不蔽体,浑身都是淤青,可见受了不少虐待,更甚者,足踝处还凝固着褐色的血块,他曾听说,为了防止姑娘逃跑,妓院老鸨会将姑娘的脚踝穿孔,让她们不能快步走路,有的甚至落下终身残疾。
“她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怎么接客,既然没有梳笼,本将军买下她便是。”
“按照长乐坊的规矩,没有梳笼的姑娘价值三百金,沈小将军年少有为,可三百金不是小数目。”牙人抄着手,满脸轻视。
沈平充耳不闻,只把乐韵身上的披风系紧了些,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乐…韵…”
她攥着小手,满脸紧张地盯着地面。
“好,从今天起,乐韵姑娘就是本将军的人,三日之后,本将军自会去赎她,但在这三天里,你们如果欺负她,就不要怪本将军找长乐坊的麻烦。”
牙人见状,干笑着打了个千:“哪敢哪敢,沈小将军的人,我们还不得供着啊,只是三天后就是梳笼夜,您要是不来,这姑娘的春宵可就卖给别人了。”
沈平点了点头,牙人便拉过乐韵,推着她的肩把她带走了。
乐韵每走几步就回头看沈平一眼,京城中有十数个姓沈的将军,但唯有沈平被人们称为沈小将军,他正直、聪慧、勇敢。当她还在霉菌滋生的角落苦苦挣扎时,就听过姐姐们谈论此人:
“若论京城男儿谁最好,我觉得还是要选丰神俊朗的沈小将军,坐怀不乱,高洁如霜,你是没看见花魁啊都要附在他身上了,他硬是把魁儿赶了出去。”
“他这样的人,将来肯定是哪位大官之家的东床快婿,还容你肖想,你呀,洗洗睡吧。”
她攥紧了手中的披风,不由得黯然下来,他这样的人,岂是容我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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