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鱼倶罗相伴,赵开练刀的兴致大大地提高,第二日一早便拉着他拼拼乓乓地滚作一团。鱼倶罗收了一半力气,堪堪与他打个平手。
打谷场平整如镜,正是练武的好去处。
赵开不一会儿就气喘如牛,心里很是得意,他比照估算了一下,以鱼倶罗今后排名前十的战力,自己在军中怎么也能排名到一千名以内了吧,就有些翘尾巴。
赵剑在边上实在看不下去,一脚把他踢到边上歇着,一板一眼地教鱼倶罗军中战法。
好几个佃户牵着牛马吃草时经过,都会偷偷地大量赵开一眼,遥遥地施个礼,便匆匆地跑了。
赵开也没在意,只是看他们不是缺一条胳膊,就是满脸伤痕,很是狐疑。见剑伯那边正忙,只好憋在心里,去找院里打坐冥思的强练聊天。
谢嫣然还是没能逃了烧火做饭的职司,厨房那里正炊烟袅袅。
赵开对强练揖礼道:“先生,烦请做些地形勘测,这处庄园确定要搬迁,再往南七里,便是浐水河,我想开辟五十亩的区域,做个训练营地,把天下图都做成实景模型,看看如何布置。”
强练收功吐气,沉吟道:“有老夫在,此事不难。只是谦之你没有军职,这营地岂非又要献给皇帝?”
赵开叹了口气:“陛下那边要用我,问题倒不大,献出去也无妨。我就是担心丞相府那边不容我沾手军事,所以想着以皇子名义来做,就叫儿童游乐场算了。对了,宇文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先生那日去他府上开骂,也不见他找你的麻烦,不是说他残暴不仁么?”
强练洒然失笑:“那宇文护未得势之前,倒是宽仁的很,很会理事,虽打战不行,却是个极好的内政大臣。否则太祖宇文泰也不会托孤给他,没想到大权独揽后,短短几年,便弑杀了三位皇帝,也是前无古人了。擅专弄权之辈,从来都没有好的下场。”
赵开沉默一阵:“先生的意思,如不动摇他的地位,宇文护还讲些道理?权势真会叫人失了心志么?”
强练道:“谦之还是太小,你没体会过一声令下,伏尸百万的巅峰权力,反而日日担忧人头落地,自然领会不到权势的威力。所谓食髓知味,那些帝王将相才会生出种种野心。依老夫看,你若只是小打小闹,他不会随意就对你下手,百官都看着哩,他做不到百无禁忌。”
赵开放松了些,又有些迷惘。在这纷乱之世,凭着洞察先机的优势,自己该将如何选择呢?做个辅政良臣,还是追逐争霸?或者干脆做个逍遥公,隐逸山林,任由历史原样流转?
赵剑已经收刀进了院子,叫鱼倶罗自行演练,接口道:“少主,别的属下不知,但跟着老国公上阵之时,见那号角一响,千军万马如同臂使。哪怕属下只是随扈之人,也觉得热血沸腾,生出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触,想想都觉得迷人哩!可恨……唉!”
赵开想起一事,问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无须日夜想着此事,徒惹伤怀。剑伯,常听你说昔日同袍多有恨意,这些叔伯还剩多少,如今在哪,过得还好么?”
赵剑眨眨眼睛,伤感道:“属下的军中兄弟,没剩几个了,如今都在田庄,公子不是刚才见着了么?”
赵开有些激动,恍然道:“我就说哩,如今大周人口紧缺,农户每家都可分得三十亩良田,哪来这么些佃户给咱田庄耕种?他们都是我阿父之前的亲兵么,为何以前不告诉我?”
赵剑苦笑道:“老国公当年身为八大柱国之一,有五百亲卫,由我与赵刀统领。属下受了脚伤,留府值守;赵刀他们追随老国公征战,待老国公去后,大都追随同死。仅留下早年有伤的二十八人,现在都以佃户名义护卫老国公坟墓。公子以前岁数小,没敢让你知晓,担心多惹事端,原本也想一直瞒着。如今计划有变,该让你见见了,他们一会儿就来。”
强练击节赞叹:“义士!慷慨赴死,如此忠义之士,实属难得。”
赵开泪眼朦胧,颤声道:“剑伯有心了!赵刀阿叔我依稀记得,他还……在么?”
赵剑黯然道:“他是第一个追随老国公同去的。”
赵开想控制住情绪,可无论如何,也管不住眼泪坠成溪河。到了今日,赵开才真正觉得他是我,我是他,再无千年后的光影前来扰心。
赵剑想起什么,眼内浮起温情,道:“这些老兄弟做了守墓人,但收留了一些同袍的遗孤,大大小小得有四五十人,正是训练私兵的最好人选。”
赵开仰头大笑,流泪满面,断然道:“老天待我不薄!只要留下种子,必可开花结果。自今日起,我赵开不仅要为自己而活,更要为这等忠义之士而活。定要让你们,有朝一日,扬眉吐气,英名永存!”
强练刚要说话,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赵开笑道:“先生自去勘察,晚上我们再详谈。”
鱼倶罗轻轻进入庭院,拱手道:“谦之,你的这些叔伯兄弟都来了,都想拜见你哩。”他显然也听到了。
三人出了院门,就见打谷场上跪倒了一片。
前面的,是二十多个缺胳膊断腿的残障军汉,重又穿上了军甲。后面是一些中年农妇,各领着几个男娃女娃,岁数都不大。
军汉们见到赵开,最为激动,有些虎目中已流下眼泪。后方的孩童倒是好奇,想引颈去看,被妇人悄悄给按了下去。
“拜见少主!!”
赵开听着这一声喊,心底一个雷鸣,依稀便有金戈铁马之声在耳边响起。
赵开眼里被泪水挡住了视线,已然看不清前面的人脸,却能感觉到一道道炙热的眼光,投射到身上,透着暖暖的关怀与希望。
赵开回头欲找赵剑帮忙扶起众人,却发现他也都跪下了,神情同样庄重肃穆。
赵开仰天长啸,大声道:“好,好!天不绝我赵家,那我赵开便要带你们取回应有的荣光!众将士听令,起来罢!”
“谢少主!”
轰然一声回复,众人齐齐起身,毫不拖泥带水。
赵开一一看着这些忠义之士,道:“赵叔,烦请你为我引见诸位叔伯兄弟,我想听听他们的英勇故事。”
“是!”
赵剑跨前两步,一拉最中间一位断了半截左臂的大汉,道:“赵无极,国公亲卫营车骑将军。邙山一战,为护国公周全,身中三箭,手挡大刀而断,杀敌三十有七!”
“赵无直,国公亲卫营骁骑将军。玉璧之战,我军兵败,随扈国公周围,身中四箭,腰中两枪,杀敌二十有三!”
……
“赵无敖,国公亲卫营骁骑校尉。颍川一战,护卫国公安危,身中三箭,削去脚掌,杀敌一十有五!”
赵剑高声引见一位,赵开即作揖一拜,口称叔伯。
赵剑最后大声道:“国公帐下亲卫,倶都出自武川乡党,追随国公南迁关中,征战二十余年,历经十数次凶险,杀敌无数,从无临阵退缩之辈!国公罹难,我等未能追随而去,终日愧疚,要不是有这些娃娃,我等早已不愿苟活。公子聪颖知礼,是赵家崛起的希望,我等残破之身,虽然无用,拼死也要护得公子安全,矢志不渝!”
“我等愿护卫公子安全,矢志不渝!”
赵开再次作揖,道:“各位叔伯、各位兄弟,你等忠心耿耿,为我赵家荣光抛洒热血,为大周立国战功赫赫,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耀富贵。自今日起,我赵开,是你们的家人子侄,是你们的兄弟,生死相托,荣辱与共!终有一日,你们每一个人,以及已经为我赵家抛洒头颅的将士们,都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待遇,还我赵氏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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