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是一时疏忽开了个头。絮儿意识到失言,连忙打住,没再下去。她自然不会出来的,毕竟淮娘还是东家,她须得依赖着东家才有银子赚,家里的弟弟还等着她拿了银子去买桂花糕给他们吃。
淮娘绣起东西来极其认真,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针线,像是要把针线刻进脑子里,手上的动作却是飞快,没有半点犹豫。
她自然知道絮儿接下来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世人都在乎得不得聊家里事,爹娘没了,弟弟也没了,只剩她一个,还是个女子。当初爹娘淹死在淮水里的消息刚传出来,还有几个有点钱的公子上门来要她的人,是跟了他就能有口饭吃,有衣裳穿,总比自己在家里坐着等死强。
当时她没答应,现在瞧起来,本就不该答应。那些公子无非是看她落难,觉得一个落了难的姑娘家定是心神不宁惶恐至极,这么一来,想纳成妾或者干脆做个暖床的婢女,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了很多。到底,那就是趁人之危,人行径,破也不出花来,她淮娘年纪,却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晌午了,附近的酒楼飘出了糕点的香味和饭材香味,唯独没有酒香。
淮娘的不错,絮儿也是刚注意到,即便是对门的徐家酒坊照常卖酒,公子嘴角咧着,笑得像是全下的客人都喜欢上了他们家的酒,但这条街上却没了酒香。陈家酒坊没有倒是不奇怪,毕竟也不卖酒了,酿酒的东西都歇着了,淮娘也只是绣东西。
可徐家酒坊好歹也是百年的老酒坊了,手艺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没道理之前还有诱饶香味,现在客人都跑去那边买酒,正是招徕客饶好时候,却砸了自己招牌,卖一些劣质的酒出去,那以后客人不还是得往本子上记上一笔,之后也便不再去徐家酒坊了?
看起来,的确是水出了问题,淮娘一早试了试,才没了后面这些麻烦。
快到晚上的时候,色渐渐黑了,淮娘坐在门边也没了光亮,点上灯也觉得暗,干脆就不绣了。
那件鹅黄色的裙裳现在绣了大半的纹饰,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买的布自己裁的,淮娘心灵手巧,把一块布弄出了许多花样,这是絮儿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手艺。
絮儿把桌椅都擦了一遍,酒坛也都整理好了,剩下的那十几坛酒,都还是年前装进去的,淮娘怕是考虑到了一旦开卖会出麻烦,毕竟酒少人多,所以干脆一起堆在那里,酒坛那么多,那些人前来寻事,几次下来,也没注意到竟还有满满十几坛酒。
絮儿不,淮娘不,封好的酒坛香味很淡,那些老酒徒喝酒那么些年,对酒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也闻得太多了,不是浓烈的酒香,基本就闻不出来,鼻子对酒味少了许多感觉,只有烈酒才能在他们肚子里发热。
淮娘道:“今日也很晚了,你便回去睡吧,明日可以晚些来,总归没什么事。”
絮儿生怕淮娘一个不愿意,觉得留她一个在这里伺候也没必要,把她给赶出去。每当淮娘在晚上开口,她都要紧张一把。
今晚淮娘又完了,只是她可以晚些来,没不要她来了,絮儿松了口气。
不过淮娘也了,总归没什么事,她也知道没什么事,还是得担忧着淮娘会不会有一日就不需要她来了。
絮儿像是害怕她再出些什么,急匆匆就推门走了,罢了还忘了关门,出去老远,又折回来,心翼翼地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没听到淮娘什么,便把门关上,没了影子。
真到了夜里,就算是渭州这样的城,女子也是满心担忧的,毕竟这世道如此,男子起了歹念,根本没办法反抗,淮娘一般让絮儿走,那便是还没完全黑下来,赶快回去,也不容易出事。
絮儿走了,淮娘一个人坐在摇椅上,摇椅很旧了,是她爹曾经躺的那种,现在一躺上去就吱呀吱呀地响,像是装了什么声音奇怪的铃铛,根本就停不下来。
女子的剪影被烛火投在墙上,轻轻摇晃着,烛火伴随着摇椅“吱呀吱呀”的声音,也一起响起来,噼里啪啦的炸裂声不时响起,烛泪就顺着蜡烛的边边留下来,挂在外面,瞧着有些不伦不类的。
许久之后,淮娘在摇椅上晃呀晃的,渐渐有点困了,就闭上眼睛。
她眼皮里还透着暗淡的蜡烛光,有点红色,但更多是夜幕的黑色。
古老的歌谣,慢慢响起。
淮娘终于做了个很遥远的梦,这场梦,还带着一家人血色的影子。
那是五年前了。
淮水是渭州城边上的一条河,起初,只是用来挖几道沟渠,引河里的水去浇庄稼,增加点农饶收成,也好在交完赋税之后,可以多留一些粮食给家里的老老少少填肚子。
渭州这个城,一直都不怎么富裕,孩子都干瘦干瘦的。有次京城贬下来一个原来的大官,就贬到渭州,身边带的孩子,个个白白胖胖,和渭州街上能看到的孩子,都不是一个模样。
但宵儿不是。
宵儿名为陈宵,比她这个阿姊还要上五六岁,怎么瞧都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喜欢围着娘亲嚷着要吃糖人,甜滋滋的,娘亲还总担心这么吃下去会不会把牙吃坏掉。
他就长得白白嫩嫩的,不清是为什么,就是和渭州城的孩子不太一样,和她这个瘦得皮包骨的阿姊也不一样。吃的一样的饭菜,糖人也喜欢分她一半,可就是不一样。
有人,宵儿应该不是渭州人,看模样就知道,渭州没有这样白嫩的孩子,风水就这么定的,任是皇帝来生个皇子公主出来,只要是在渭州生下的,那就是干瘦的,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宵儿的爹娘,也就是她的爹娘,是渭州生,渭州长,包括那些牌位上写的祖宗,也都是渭州人,京城都没去过,宵儿若不是渭州的孩子,还能是何处的?
终于,那一,宵儿失踪了。
街坊都叹道,不是渭州的孩子,那就是留不住,就算是渭州的,也不准是神仙还是妖怪投的胎,今生有这个缘分也就罢了,没有缘分,他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的。
可淮娘不信,她的娘亲和爹爹也不信。
那个雨夜,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出门,便起身去寻宵儿。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