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咳,总之,看样子您是看过这段影像了吧,所以——”
没错,关键点在这里。我瞬间想起来了这一连串事有多么不对劲,不对劲中又有多么巧合,好像命运的纺车注定要把这些人和事编织在一起一样的难以捉摸,而我也不幸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一个明明就没什么重大作用但是被牵连的一份子。
“哎,哎,哎,你过来一下。”我压低了声音,打断了九千院枫的话,“我有点事要问你。”
九千院枫很不情愿地走了过来,蹲下来,转过头,一边耳朵对着我。
“你……是不是知道鬼龙门夏尔是血族?”
听到我的提问,他又立刻站起来,一边浮夸地“咿咿呀呀”着,一边伸着懒腰,又坐了回去,重新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鸡腿啃了一口。“老师您还真的是不明事理啊,您现在在监狱里,这种事亏您敢问得出口。”
“不是你说的现在绝对安全吗?你不要回避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九千院枫的神情变得认真了点。他扔下手里的骨头,从烧鸡上又撕了一块肉下来。
“我说我不会让这个东西落在军方手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虽然不知道这记录着什么东西,但看样子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不少了。”
“九千院枫,你给我老实说,雨城——”
“好了老师,我们今天的重点呢,是怎么把你们三个救出去,”看样子他特别不想和我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他急急忙忙打断了我的话,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走近我,最后蹲了下来,“我了解到,你们三个人呢,后天中午会被押往万书鼎审问。”
“什么?万书鼎?”
“嗯,我也是知道了这个事情,才猜到了你们现在的处境。你们三个的审问竟然直接提到了万书鼎,地方不允许过问,看来上头对这件事的保密等级应该很高,也就是说,那段信号传输的影像,是连军部高层都不允许轻易查看的。”
“没错……尤其最近,传言鬼龙门家正在被万书鼎调查。”
“这又是哪门子的事,我还不知道呢。”
“传言说,鬼龙门家被怀疑有旧神信仰……”
“万书鼎到底想干什么……十年前的那档子事还想再闹一出吗……”
“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因为有拦截这段影像的嫌疑就被灭口,如果杀了我们,反而是做贼心虚。”
“对着呢。对于你们三个的处理条例,其实是从铜陵都直接发过来的电报。”
“怎么回事?铜陵都?”
“明显上头不想这个事情闹大,而且,现在连万书鼎也不知道那段影像到底是什么,只有传出这段影像的那个人知道,而这件事又不能直说,所以只能以最高保密级别进行押送处理。”
“……你确定是这样?”
“要不然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抓你们的只是地方级官兵,而且这么严重的事,还不直接暗搓搓地灭口,因为那段影像,现在在我兜里的这个可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了。”
“难道说,我们掌握着万书鼎的把柄?”
“可以这样说吧……但我一直觉得万书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十年前的种族大清洗,如果不是老赤门惨案也不会发生。”
“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总之还好爱丽丝那个傻乎乎的性格又哭又闹地否认这些魔动机和你们有关系,只要洗清这些嫌疑就好了。”
“这不是还挺难的吗?你要怎么洗?”
九千院枫坐在地上,身子向后仰着,非常懒散地双手撑着地,然后打了几个呵欠后,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快递单。
“从西海鹰头狮港到双松镇……?”光线实在太差,我看得很吃力。
“我伪造的。”
“啊?有什么用?”
“嗯……我待会儿会塞到你们在镇口酒馆住过的那个房间,老板那我也打点好了。”
“我不懂你要做什么。”
“喏,我要做这个,”语罢,他把快递单收到衣服里,又从里面掏出两个信封,“这是我要在万书鼎诗学院做的学术演讲的邀请函,后天麻烦您交给他们两个笨蛋。”
“后天?我怎么交给他们俩?”
“到时候你自然有机会的,然后顺便嘱咐一下,不管怎么问,都不知道那堆零件是怎么回事,坚决一点,否认是你们的东西就行了。”
“来自万书鼎诗学院的邀请函吗……这个好像挺有说服力的,起码能证明身份比较有质量——慢着,为什么只有两份?我的呢?”
“我给您啊,安排了新去处。嗯,换句话说,是新的任务。”
“这年头学生都敢给老师布置任务了啊。”
“后天呢,您要回到铜陵都,处理一下这段影像的源头。”
“什么意思?”
“您一只脚踏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总之,解决了那个源头,大傻也就保护住了。”
“我的意思是,什么叫‘后天’?说的好像后天我们就会被放出来一样……等下,你到底做了什么?”
“放出来是不可能放出来的,总还是要点小手段……嘛,您不要管了,到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了,我不会坑您的。而且,我听老K说,您不也是为了调查血族才走的这一趟吗,我这不是给您安排上了吗!”
“你不要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说得那么轻松?”
“我呢,这就要离开双松镇了,我就不去见那俩笨蛋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着我闹心。”
“你这就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都说了给你们安排好了啊,就不要担心了,别问那么多,到时候会有惊喜的。”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你策划了多久?”
“嗯……我其实昨天才刚到双松镇。”
“昨天?”我有点惊讶他计划的准备速度,但我更惊讶的是他脚程,“为什么你从铜陵都到双松镇,能走这么快?魔动列车线路不是停了吗?”
“我……我有自己的路线啦。”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我走之后,你怎么应付盾辉诗的那帮老古板的?”
空气一下变得安静了起来,看来说到了九千院枫的痛处。他缓慢地站起身,抖了抖脏兮兮的外套,眼神疲惫地看了看另一侧过道的深处,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你的理论已经不只是学术了……它会影响现在的通讯、交通,乃至政治。你也要理解这些老学者们的坚持,毕竟你在动摇他们的人生。”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语速突然快了很多,但又在一段短促的沉默后恢复了正常,“这个世界啊,魔法都才刚诞生五十年,快速的工业改革阵痛期可能还没真正结束,就又迎来了魔动机技术……大家都还没能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去迎接这一系列的变化,有文化的也好,没文化的也好,大家的烦恼都不一样,虽然现在整个地联都很和平,但是,绝对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有着暗流涌动的秘密在酝酿。”
“哼,像是你会说的话。”
“所以,眼下的麻烦才更加难以捉摸……”
我和他沉默了很久,可能有二十秒。这二十秒内,九千院枫一路来的学术演讲上的唇舌交锋在我脑海中走马灯,我真的为他感到心疼,而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在想他的朋友们。
虽然嘴上一直是一副思考很独立的样子,但是其实还是很关心朋友的,九千院枫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说他之前担心自己被打成劫狱犯,其实也只是他不想说些恶心的话给我听吧。
——不过是不是真心想救我,我还真的没有答案。
“好了,老师,那,就此别过?”
“啊?什么?”思绪一下子被拉过去,我觉得我好像还有很多事值得问一问他,但是又慌乱得不知问什么好。
“喂,记得计划的内容吗?”
“你能不能对老师尊敬一点?还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啊?”
“啧。好吧,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不蠢。”
“你在学院里的时候真的没有被别的老师打过吗?”
“嗯……阿施杰尼用烧杯烫过我……”
“好吧,你把他算进老师里了啊。唉对了说起来,你脸上的创可贴,什么时候摘下去的?”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左眼下方。一直以来,在那个地方,他都贴着一条创可贴,说是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我记得一年级时有个同学冲上去撕下来,流了好多的血,他的“姨妈贴”的外号也是这么来的。
“可能……已经摘了有一年了吧……”
“伤好了吗?”
“嗯……应该是吧。”他若有所思,看来,这条带了可能有九年十年的创可贴,对他来说已经不止是个保护伤口的东西了吧。
“那,这些昏睡过去的看守怎么办?”
“别怕,他们醒来时不会记得任何事,在他们的记忆里,一切都和日常没什么两样。”
“可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
“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伸了伸懒腰,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双松镇的魔抗指数实在是太低了,所以我把整个镇子做成了一个结界。”
“什么?”我简直惊为天人。一般来说,经过考级的八级魔法师,要布下一个面积大概一间教室的结界,耗时应该在四十分钟。但如果做双松镇这么大的面积,要考虑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我算了算,如果是我,我可能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完成。
“这也是你跟阿施杰尼学到的吗?”
走廊的另一边,九千院枫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他还是用懒散没有精神的声音,拖着长音回复我:
“不——是——”
随着他的身影愈渐模糊,我的脑袋也感觉愈来愈沉,终于失去了全部清醒的意识,重重地砸到了监狱阴湿的地板上。
但这次我不会感到任何疼痛。
因为,在我的眼前,又出现了我那过世多年的前妻。
仍然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那唯一的一颗大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感觉很突兀。我凑过去,前妻停下手中的画笔,向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举止端庄儒雅,却有一种陌生的距离感,一点也不像多年的夫妻。而当我的视线停在她的画板上时,我看到了——
躺在椅子上、流着口水熟睡的自己,身旁是杂乱无章的书桌,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难以辨认的文字。
而画中我的另一只手,握着一块儿咬了一半的面包圈。
嗯……是这样啊,我最爱她做的巧克力奶油面包圈了……
回过神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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