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再来悉心放眼环顾于,房间内其余的一些部分,便可非常清楚地看见,这些机器的左右两边正对着的,是由透明材质的智能水晶板,所严密而单个隔绝起的,一层层数量高达成千上万,且又尚未转化完全的粒子预备虚化复制体。显然,它们都被人或者说是某种机器,十分精确和详尽地注释好了,各自相对应的标签以及编号。事实上,这其中大多都是,以血肉模糊的各个组织与器官的形态,所一一对外展现出来的。貌似只有极少数陈列和封存着的,是些叫人们看上去,并不会显得那么直观的生物样本。
故此,在努力地按捺住心中所产生出的不适,并仰头勉勉强强地大致打量完这一切之后,我才终于忍不住不寒而栗地,缓缓倒出了一口冷气,继而于不经意间,一下子便稍微用力地拉住了,狄兰正习惯性地背在身后的一只胳膊。不过很快地,我就又由于害怕自己此举,实则会遭到他内心的嫌恶和鄙弃,而提心吊胆地迅速将手,悄悄缩了回来。
“嗯?”当然了,无论如何,太过于敏感的狄兰,还是忽地脚下一顿,尔后则疑惑不解地向我转过身来。然而,他在刚一望进我惊魂未定的眼眸中时,便又一目了然且不加掩饰地勾了勾唇,轻声嗤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是在惧怕这些,呵呵。”
闻言,我不由颇为嗔怪地默默皱眉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能耐和资格,足够傲然睥睨地借此嘲讽于我。因为,不管怎么说,我又不像他一般,已然驾轻就熟地进来,探过数不清多少次的路了,故而面对这种种充斥着罪恶与肮脏的扭曲事实,也更是早就见怪不怪、无所畏惧了。
但即便情况是如此,他在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可曾有惧怕过分毫?我很是好奇地暗自在这一问题上面,反反复复地考量与琢磨着。首先,如果其答案是肯定的话,许是出于他当时年纪尚小,且仍未发觉或者认识到,自己的身上,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其次,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根本就未曾体验、经历过,与我相同的感受,顶多也仅算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以及意外罢了?可是,在刚开始的阵阵讶异过后,紧随其后的,难道不该是极度的畏怯还有恐慌吗?然而,我心里却也明了,此事的重点讨论对象,毕竟是狄兰——一个自始至终,都仿若一道没有人能够,解得开的谜题一样的,总是耐人寻味的男孩。他,会感到害怕吗?而且,在通常的情况下,像他这般的人,又会因何生畏?我眉头紧锁,思绪渐远。
蓦然间,一只冰冷而修长的玉手,轻柔无比且又不蔓不枝地虚掩着,覆上了我惊愕万分的双眸,使得我的心跳,顿时浑然遗漏掉了整整一拍,同时也还令我不由自主、心安神定地依着他的意,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并与此时可怖而骇人的外界,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无碍,你若是不愿,便用不着再多费神地,去看上它们一眼。你只需要,跟着我走就好。”言语间,狄兰不紧不慢而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我刚刚才放下不久的手,带领着我,向不知名的前方徐行。
接下来的一步步中,我都在毫无抵触地细细感受和体会着,他手上潺潺流水一般凉森森的温度,甚至还对这种感觉,心生出了些许说不清的贪图与眷恋。而在真真切切地全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马上又十分清醒、理智,并苦心竭力地把这个蒙昧至极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牢牢禁锢和埋藏在了心底。
此时此刻,黑暗与沉寂两者之间如胶似漆的相依相偎,让我不由得无声无息地扪心自问了起来:像这样欣然接受一般,鲁莽而草率的做法,究竟算不算是,在背驰着自己原本所秉持和坚守的一切信念以及忠心,毅然无可救药地选择去,相信并且依附于他?退一百步说,又算不算是,在不自知的状态下,瞎马临池地默许还又任由着,他对于自己若明若暗、心怀鬼胎的引领乃至主导?不,不,我自然是说什么,也不会就此衰亡,或是败落在他如此拙劣而蹩脚的伎俩之下的,永远都不会。就这一小段儿路程,卡桑德拉,不用太担心,仅仅是就这么一小段儿的路程而已,我一遍遍在风吹草动、涟漪四起的心湖之中,如是地重复默念着安慰自己。
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狄兰,突然显而易见地刻意放慢了脚步,而最终停了下来:“我觉得,你该看看这个,”言毕,他再次顿了顿,依然没有移开,一直蒙在我眼前的手掌,好似是在谨慎周全地思虑着,如何以更好的措辞,来继续组织自己即将说出的下一句话,“不过,我希望你最好现在,就能为此做好,些许的心理准备。因为至少,在我看来,这事儿对你来说,着实可能会一时不大好接受。但无论如何,知道它,却是你的权利,而我尊重你的权利。”
须臾,正当我还在一脸不明所以地,因为他晦涩难懂的话语而苦思冥想之际,轻闭的双眸前,便感到忽然一亮。见状,我立马懂得,他此时必是已经放下了手,所以也就毫不犹豫地睁大了眼睛。蓦地,一阵极度眩目的白光,向我迅猛地袭来。而在逐渐地适应光亮,并且完全看清了,静静摆在自己面前的事物时,我寒毛卓竖着颤颤巍巍地打了个哆嗦。
这……这,这是我——一个无需争辩的事实。
不,更为准确一点儿的来讲,这仅仅是半个我。并且,还是半个赤身裸体,而又浑然深陷于沉睡之中,对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我。
但如今的我,已是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功夫,再来为“我”胸前毫无遮挡的肌肤,过多地感到害羞和窘迫了。事实上,我压根儿就无以名状,自己在这一分一秒当中的心情。而且,我发誓,自打我在粒子空间内有记忆以来,可以说是还从未见过,比这更加惊悚、怪诞的诡异画面。毕竟,光是直直地盯着,这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我便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这种感觉,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随意地照照镜子、梳妆打扮那样简单,而更像是,有数个来自地狱的恶魔,正环绕于我的周身,寸步不离地簇拥着我,并一齐展露着它们各自丑恶的嘴脸,阴险狠戾却又巧舌如簧、深情厚意地,迫使我以无比端正的态度,去面对与直视,自己内心所分裂出的另一个,浑然陌生的人格,让我对于自身的未知及其潜在的性情,都畏畏缩缩地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她……她有意识吗?”说这话的同时,我能够很是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干涸、沙哑的喉咙之中所发出的声音,正在不停地剧烈颤抖着,如同一长列火车,行驶在上了年头儿的铁轨上似的。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狄兰慢条斯理地对我反问道。可笑的是,他本就是一个喜欢反问的人,而我在情绪紧张与焦灼不堪的时候,又恰恰是一个偏爱明知故问的人,好为了让别人负责而肯定地告诉自己:对,现实就是如此,你没有发疯,不过是这个世界太过残酷了而已。当然了,不瞒你说,这种残酷,反倒可以成功地致使你发疯。所以,待到你果真变得神经错乱、精神失常的那一天,我务必得张灯结彩地,为你举杯庆祝和贺喜,因为它,才真正证明你在人生的道路上,终于有所成长了。
是的,我在想些什么,我脑子里,现在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心烦意乱地自我问责与反省着。毋庸置疑,我只是一味在可怜地自欺欺人,并不愿意、打算来承认或者是担负下,这整件事情的开端和结局罢了。因为,就眼下应当要,将她作何处理的棘手问题来说,我没有一丁点儿的头绪。但显然,于情于理,我又都不能弃之于这龙潭虎穴当中,不管不顾,让她按部就班地逐渐成为下一个我,自生自灭去。忖度至此,我紧皱着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碰上了那块儿,唯一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多功能水晶板上。而它上面,原本还无人可见地完美隐匿于其中的,条条精细繁琐、纵横交错的线路,在一刹那间,便向外散发出了,鲜明而惹人眼的璀璨金光。与此同时,里面的人十分平静地向我陡然睁开了那双,同我一模一样且几近透明的浅灰色眼睛。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