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了?”狄兰挑了挑眉,起先开口对我发问。
说实话,狄兰,你先前都已经只身进来过多少次了?七、八次,还是几十次?明明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了,却偏偏还要故意在这上面多做文章,来卖关子拷问、刁难我。望着他那副挑衅一般,神气扬扬的得瑟样子,我无可奈何地暗自在心底,连声抱怨道,同时也忍不住,仿照着他,很不服气地挑起了眉。
但同狄兰四目相对的时间,总共尚不超过两秒钟,我便又不予理会地断然收回了,充斥着攀比与较量的目光,且不卑不亢地顾自转回过头去,正式开始屏息凝神、心无旁骛地静静打量且勘察起了,自身四周围所正处的灯光昏暗又闪烁着的陌生环境。毕竟,他得以慧眼识出的东西,我当然也能够看得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更不足为惧。须臾,在朝向正对面的墙壁,稍微而适当地移近了几步过后,我才难以置信、错愕不已地发觉,上边得以自然对外反射出来的,仅仅是我和多诺万一人一狼,两个模糊不清,但却也是依稀可见的黑色影像。唯独狄兰的影子,不在其内。
与此同时,我似是夜以继日地装着,一组组大大小小的契合与转动不歇的精密齿轮一般周详的脑袋里,又无比清晰地闪现和回忆起,当他仍旧和我一起卧薪尝胆、披荆斩棘地共同生活在,以前那举步维艰、泥船渡河的粒子空间中时,他身后,却着实是有人影存在的。况且,不仅如此,我还已然察觉与了解,他时常也会被平庸至极的面面镜子,所映照出,再为正常不过了的俊美样貌来。故此,这其中举足轻重的问题,岂不显然就出于,这堵墙上?斟酌少许,我顿时下意识地将右手缓缓伸出,并用指尖一点点去往前方试探着,直至它们轻微地接触到,那面充满了一股子古怪气息的晦暗墙壁上。
“咝。”霎时间,我便因为手上始料未及的骤然刺痛,而不由得急促地紧吸了一小口的空气,随即后悔万分地把自己险些就负了重伤的手,老老实实地抽了回来,以好做细致用心的观察与考究。而在终于认真看清了,自身现下的具体状况之后,我专注的眸光,不禁立马僵住了——只见,我右手上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上面,那些刚刚有被墙壁碰到过的地方,全然渗出了许多密密麻麻,且又令人感到无比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珠。
不,这不是真的。我低头喃喃自语着。因为我十分确信,它们依旧是由粒子虚拟出来的血液,而非现实世界中,人体内部鲜活、流动的血液。
此时此刻,少见多怪的我,正神情专注地反复端详着,面前自己一不小心便莫名地挂了彩的手指。不得不说,这些微小而又集中的血珠,叫人无论从任意哪个角度或者方向上着眼看去,似乎都是纹丝不动的,就如同死死地凝固与冻结了一样。而且,不管我凭借着多大幅度的动作,去卯足了劲儿地肆意挥舞并甩动着,我的这一整条胳膊,它们的大小和形状,分明皆不会受到来自外界一星半点的影响,而却是完好无损、经久不衰地执著保持着,最初时的阵列以及模样。不久过后,我又很是好奇地抱以实践的心态,悄然将自己的左手,往那些圆鼓鼓的血珠上轻轻地拭去。果不其然,事情的结果,和我料想当中的一个样,也就是说,它们在转瞬之间,便悉数消失不见了。并且,我就在方才还伤痕累累、惨目忍睹的手,即又仿佛被哪一位好心肠的巫婆,施了白光普照的治愈法术似的,变得不痛不痒、焕然新生了。
毕竟事实上,我先前便已多多少少地估摸与推测出,他们在费心建造这堵墙的时候所采用的,约莫是一种糅合双向的软性递增材料。因为,它的主要功能以及成效则在于,它可以轻而易举地使得某些性质,更加偏向于实体的粒子虚体的各项机能,得到无限地同实体本身靠近与方大。换句话说,出于我是一代复制体,且与自身的实体,本就有着,密不可分的亲近关系的缘故,其效果作用在我身上的时候,从理论上来讲,必定也是最为强烈和显著的,进而得以让我的身体,对外所展现出的一切体质和机能上的特性,都会变得越来越像是,我的那个仍在令人艳羡不已,而好端端地拥有着,一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血肉之躯,只可惜,却是浑然不知到底具体是去向了何处的本体。
反而言之,此堵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墙,同样恰恰又能够使得那些,性质愈发偏离实体的粒子虚体的各项机能,不得不按理地进行着,与其实体的无限疏远和缩小。这就让我的脑子,禁不住蓦地联想起了狄兰。他的那边,既然连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儿,都让人瞧不见,岂不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是,他自身实体的一代复制体,而是二代、三代,或者其他?毕竟,他好像确实从未跟我特地交代,或是无意提及过,任何有关这一方面的事情,故而我心里对此,自始至终,也就不曾多想,更没有加以一丝一毫的顾虑和怀疑,便单单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地,如此猜想与假设了。现在看来,倒是觉得自己疏忽大意了。但好在,无论如何,这起码并不会扰乱和妨碍到,我在这些时日以来,紧赶着逃离此地而来制定的缜密计策;也不会阻挠与破坏掉,我含辛茹苦地在这片泥泞不堪的,深深沼泽地之中,为自己苦苦寻觅与争取来的,唯一一根活命稻草。
思忖至此,我不由自主地将慢慢恍悟的目光,悄无声息地逐渐转向了旁侧,玉树临风的狄兰身上。后者,则宛如一尊牢固、静默而又精致的古希腊雕塑,始终都在坚抿着那两瓣棱角分明、光润亮泽的朱唇,完全没有任何吱声,与我作解释的打算和架势。对此,我只是司空见惯、视若无睹地微微耸了耸肩膀,且不以为意地顾自扭转过自己的脑袋,再一次饶有兴致地细心打量并探究起了,那面于他于我,似乎都有些显得异乎寻常、意义非凡的墙壁。尽管方才一系列新奇的初步发现,并不是什么,得以绝妙化解,这其中所暗藏着的玄机与奥秘的重大突破口,但它,却着实是一个有关狄兰的秘密。而这对于我来说,即可称得上,是一个额外的惊喜了。它的截获,甚至让我比自己真正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去成功解开这个谜团本身,还要高兴。
更何况,仅仅是片刻过后,我此番二次勘探的进程,便又在质量上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因为,我正巧发觉了,一个颇为滑稽、有趣且又耐人寻味的现象:只要我往自己左边的位置,挪上一小步,墙里面的人影儿,就会紧随着我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往右边的地方,挪上那么一步,反之亦然。但是,当我进而再来重新试图,反复不断地进行着,前后方向上的一次次来回移动时,则看见光滑、黝黑的墙面上,原先一反常态且行踪诡异的影子,却又在十分常规地根据与参照着,我身体的靠近而扩张、后退而收缩了。事实上,我认为,它恰恰也是我之前为何没有能够,眼疾手快地将这一点精准无误地揪出,并果断告知狄兰,以搓搓其锐气的原因。
毕竟,在我刚一开始,不自觉地去尝试着,伸手触摸墙面的节骨点儿上,我整个人也约莫只算是,单单地与这堵墙,拉近了些距离而已,全然没有多留心眼儿地,刻意在原地再加走动,因而也就由此彻底忽略掉了,如此彰明昭著且一望而知的破绽。
不多时,我手底下,针对于当今走投无路的困阻境况,即有了大概八、九分的了解和把握,故而心照不宣地毅然冲向,仍在旁边耐心等待着的狄兰,眯眼一笑,然后蓦地便又径自背过身去,并且从容自如、心平气和地往后方,倒退了十步有余,随之再度将自己的身子,以一百八十度的扇形弯儿,迅速地转了回来,面朝向了墙壁。
与此同时,狄兰自然也是心明眼亮地带着多诺万,同我一起退了步子,继而又漫不经心、分外闲逸地悠悠落下脚,和我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之上。于是,在眼见一切都已差不多准备就绪以后,我便目不转睛、默不作声地坚定注视着前方,尔后断然高举起了右手,且将其向前猛地一挥,竭尽全力地使劲把这恐怕,即将就要命丧黄泉的悬浮灯球,狠狠地摔向了那面胆大包天似的,公然阻断了这里唯一出路,而又令人觉得异常碍眼的软性递增墙壁。它在这个地方,老神在在地呆得太久点儿了,不是吗?
顷刻间,伴随着“咣当”一道龙吟虎啸一般,震耳欲聋的巨响,就见灯球和墙壁,两者在同一时间内皆被不出一丝意料地,炸得土崩瓦解、支离破碎,叫外来人着眼于仅剩下的这些,七零八落、乱作一团的残骸时,浑然无法看出或是联想到,此地先前,究竟是哪种模样,又历经了何故,才最终沦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咳咳。”我很不舒服地,被这无比强烈的滚滚硝烟,呛了一大口气,随后连忙眯起眼,并不耐烦地用手,在已然屏住呼吸的鼻子前,来回挥了挥。而等到,四处肆意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和尘埃,几近统统散去以后,我与狄兰彼此之间,面上才相互地渐渐展露出了,一抹久违的、会意的笑容。除此之外,甚至就连聪慧机警的多诺万,也兴奋而欢愉地昂首长嗷了两、三声,像是在和我们共同庆祝着,逃亡之路上,首次获得到的一块小小的里程碑。事实上,暂且放着此堵墙的特殊材质以及它的机体性能不提,前后不变、左右颠倒,仔细想来,就如同上下不改、左右相反。这本身,不就被深厚而浓重地豁然赋予了,几分平面镜的意味与道理?而镜子跟墙壁间,普遍存在的最大区别,则在于镜子是可以被人砸的。
一身轻松地决然迈步,跨过事故现场的一片狼藉后,随即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间宽敞明亮且又纤尘不染的实验研究室。而且,室中央的上空,正恣意而妖娆地交织垂荡着,两株枝叶卷曲成奇形怪状的盆栽。光洁平坦的地面上,则是格外显眼且整齐划一地,以背对背的形式,重重摆放着两列大概是被用来,记载与存储多种大量数据的巨型机器。从它们整体的角度上看过去,这一台台外观呈漆黑长方体的机器,倘若紧凑而密集地排着大队似的,摩肩接踵地相互挨挤在一块儿;还又如若手掩耳畔地在窃窃私语、低声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此外,它们的高度,也是更加的让人不容小觑。因为,就我现在的个头儿来讲,也才只是将将能够到达它们的半腰处而已,这突然使我不禁有种寡不敌众的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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