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才人说:“不妨我把它们画下来。”她从身上掏出纸笔,仔细地把山门上的那个小塔画了素描,又落落大方地坐在门洞前面的石狮上,把青紫色的上衣披在肩上,让曾卓为她拍照。
宋才人问曾卓:“你看这个小塔最顶尖的教徽像什么?”
曾卓略一沉思,说道:“它很抽象,也许只是一个符号吧。像一艘驶向远方的大船,又像一顶西洋帽子,也像祈祷合掌的双手。古人是这方面的高手,这些古人打造的徽像,不是一般地实现了建筑的物质功能,而是在精神上、艺术上也给人以强烈的象征性。建筑美的本质特征就在于抽象,从广义上讲抽象就是象征。这个教徽,可以说它是扣在山顶上的僧帽。”
宋才人兴奋地说:“你的比喻让我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
“您说。”
“让我想起了在西域看到的一幅画。那是一座山,山上有一朵祥云,那朵云的形状和位置是那么的奇异,好象成了山上的一座建筑,成了整个山的一部分。在山与云之间,好象有一种朴素的联系,好象有一种图腾般的感觉。现在也是这样,唯其朴素奇特,才能显示宗教的征服。我一直觉得,宗教的力量是不处不在的。”
看到天色尚早,曾卓说道:“前面的鹏溪洞有微臣的一处小宅,娘娘,咱们不妨也去看看?”
宋才人自然应允了。他们来到楚山脚下的一处谷地,望见南面是龙头山,北面是黄峰山,西面是牛山,碧峰翠岭,茂林修竹,山花野草,舞蝶鸣禽,景色自是与小清河边不同。再有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一座桥,桥下是一小溪,桥头边有一个山洞,洞中滴水不断,回声悠扬,其韵如琴,就是鹏溪洞了。
两个人来到一处楼前,门上的匾额书着“静墟亭”三个字,看门人?立一旁。两个人顺着楼梯上了二层,来到一处大房间,正中墙壁上挂着一道白布帘子,很是醒目,迎着宋才人疑惑的目光,曾卓笑着说,娘娘,这是一件宝贝,是托人从欧洲买来的,这是投影屏幕,那边是放电影的机子。他熟练地打开放映机,在一片白茫茫的光亮和兹兹拉拉的声音中,屋里响起了西洋人的说话声,两个西洋男女青年映在白布帘子上,在郊外的草地上跳舞。帘子虽然只有黑白色,但是西洋男女看上去是那么精力十足,脸上是那么干净,好像他们的脸是用奶乳洗过一样。
“看这个,这个大宝贝,它会唱歌。”曾卓一边说,一边把屋子角落里的洋货留声机的唱针放好,屋里又传来了西洋音乐。一支节奏感很强的乐曲响起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跳舞。
曾卓指指白布帘子上的洋人,说:“娘娘,我们可以学嘛,像他们一样跳起来。”
宋才人有些羞涩,她看见曾卓认真地围着圆圈转起来,憋不住地想笑。
曾卓说:“大英国伦敦城里的人都会跳的。”
“听着音乐也不错,你跳吧。”宋才人说道,她还不适应两个人这么亲密地在一起。
两个人各自坐下来,听了几支曲子,都是西洋人的,真是与元朝的乐器弹奏出来的大不一样。他们的音乐好像更强劲、宏大,富有金属感,正像元大都里住的那些高个子西洋人经常做的那样,拥有着放纵的心情,说着喋喋不休的洋话。
“你怎么喜欢听外国人的东西?”宋才人问。
“更有力量吧。我喜欢有力量的音乐。”曾卓说。
“太疯了。”宋才人说。
曾卓问:“您不喜欢?”
“我想静一静。”宋才人说。
曾卓立刻关掉了留声机,两个人又看了一会电影,从二层楼上走下来。接着又看了几个房间,然后在屋后院子里的水池前停下来,鱼儿畅游,颜色靓丽。宋才人盯着看了一会,这才发觉游廊的四壁挡住了阳光,有些昏暗。
他们向前走,到另一头走出了院子,光亮立刻倾泻下来,照得两个人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过了一会,他们扶着栏杆极目远眺,望见了一片湖,那湖在两山之间储了很深的水,黑压压的,异常壮阔。
两个人坐在石阶上看着那片湖,默不作声,许是被湖水的景致吸引了。湖旁边有一条道路,左侧紧靠大山,非常陡峭。道路右侧是一条宽宽的深沟,漫过一条小溪,水流很小。再往右,仍是大山,山洪汇成了另一条溪流。两个人左看看,右瞧瞧,都是青山和流水,溪边的槿花很好看。
曾卓说:“娘娘,您记得我朝前人作的‘花绕槿篱秋’那一句吗?”
“是出自龚璛的诗句吧。”
“对,出自他的《嘉定州道中寄庶斋》。客梦孤云散,渔翁一帆投。人行江路晚,花绕槿篱秋。”
宋才人接着说“有酒谁同醉,还家此暂留。中年发尽白,岂必为离忧。”
曾卓说:“说实话,整首诗的意境并不突出,但我却特别喜欢其中的这一句——花绕槿篱秋。”
“怎么讲?”
“夕死朝荣之花,是一种别样的美。”
宋才人说:“以木槿作篱其实是对美丽的摧残。密密的槿丛排列在一起,每一枝杈都会再伸出新的枝杈,每一绿叶旁都还会生出新叶,绿不透风,也会结蕾开花,但叶比花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哪还会有花绕槿篱的繁荣呢?所以,其实,槿花本意是不愿群生的——独孤才有好花。”
曾卓说:“还是李白懂花语,他说,园花笑芳年,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
“对啊,独立在阶旁,独享着清风阳光,才有槿妍,才能开出一树的好花。”宋才人说。
“我来念首诗吧。”曾卓说。
“你写的吧?好啊。”宋才人说。
曾卓轻声地朗诵起来:
题目:莲/
秋莲出水
盈盈地
笑对天空/
碧蓝的天空
默默地
洒下秋雨/
莲在日光
和水雾中
晶莹了枝叶/
人在莲的
戏水中
迷失了自己
“是人戏莲呢,还是莲戏人呢?有趣。我也来一首。”宋才人说着,随后念了起来:
题目:看你/
当冰雪融化的时候
我会来看你/
踏着滩涂上的乱石
我的脚步从容/
每一道河弯
都有冰凌花的破碎声/
我们伫足聆听
心中充满欢喜
“好个冰凌花的破碎声,别有味道。”曾卓说。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山峦寂寂,溪水空流,曾卓说:“哎,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宋才人站起,默不作声地往前走,随后小跑起来。她好像已经熟悉了这个宅子,三绕两绕很快跑到了前门处的客厅。她见曾卓在后面不急不忙地走着,笑着大声嚷道:“就你慢,你能不能快点啊?”
“要慢,别惊动了老祖宗。”曾卓隔着老远大声说,模样故作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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