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不是在逼朕，你是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
霍存气急，一甩袖重重地砸了面前御案一下。
“陛下此言不错，臣既请缨，便不再给自己留有一丝一毫的余地。请您允准，臣不日将抬棺出征！西北的乱象需要平定，需要有人去为您掌控局势，百姓正处于水深活热，您自己的江山大计也不容耽搁啊！”
赵缜抱了必死的决心，因为此刻她再不站出来，霍存便真的走投无路，无人可用了。要么调动邹明佳去西北，在明知的情况下依旧任这些贪心不足的官员们分食西南利益、势力要么动用底牌，就此用掉危急时刻自保的机会……
当初先皇是留给身为皇女的霍存一道自保底牌的，既是自保，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存在，即便是她这样近身的人，也不过是知道有此一事罢了，就连霍征都不清楚这一份底牌究竟是什么。
不过既然当初她的封邑在秣陵，多数知情的人都猜测这底牌在秣陵的某处。若真如此，即便这底牌威力够大，那西北与江南两地相隔成千上万里，也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白白浪费了自保的机会。
半路杀出个赵缜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却不想这一引竟又有个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年懿柔愿请命随军，军需粮草，至关重要，无论是京城调度过去的军队，还是原本驻扎在西北的端木氏亲军，都需要抛却后顾之忧，才能全心尽力为陛下做事，为供给，为安抚，都请陛下应允！”
霍存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或者无力来形容了，那些食君之禄的人临危不知担君之忧，她身边仅剩的三个心腹却跳出来两个一头往里扎，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了心底的翻涌，用朝堂之上一贯的威严镇静的语气出言：
“年老大人如何看？”
她这一句问的可谓聪明至极。年家的一子一女都交待到了她身边，她即便是要动年家人去冲锋陷阵，也要问过年佩功的意思，否则极容易招怨甚至被有心人利用挑拨离间，倒不如直接问他，让他来表态，扔了这烫手山芋过去，也省得她来做这个恶人。原本她一方面的确是爱惜羽毛，不希望赵缜与年懿柔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出去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也的确对于现在无人可用的情况十分束手无策，希望年佩功能够因为事情涉及到了自己的女儿而提出些什么见解，不要还像这几天以来的表现一样，面对别人的热火朝天自己一言不发。
果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旦自家女儿卷入，年佩功也做不到明哲保身，不蹚浑水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端木氏亲军近日消极以待不过是余波一件，他们本身也只是想向朝廷诉说不满，只要能拿出能让他们接受并且捋顺心气的对策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实并不会爆发太大的乱子。并且他们很大一部分的不满其实不是对陛下，而是……而是对当初立主处置端木俍的一派，对症下药，不难解决。当务之急是巩固边防，抵御外患，万不能被这暂时的内耗迷乱了心神，要把腹背夹击转换为一直对外。”
他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鉴于说出这大实话来回引发朝堂中涉事诸人的不满，拉仇恨过多，何况当初立主公正处置端木俍的又有不少就是他牧竹党的旧友，虽说他们不见得所有人都相交密切，但是利益相关是绝对称得上的，就算有些不投契的人在其中，在全局情况下他还是要看到亲疏之别的。
尽管年佩功已经明显倾向于支持霍存本人，但是与牧竹党还不至于到决裂的地步，毕竟其他政见还是鲜有不同的，需要统一阵营争取利益，保持势力。
然而如今涉及到年懿柔的安危了，便是另一桩事情了。陛下能点他的名字给他另言对策，换女儿安稳的机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他先前出于私利闭口不言，便已经是愧对君上了。如此，他便开了口。
只是这一出言，还是少不得惊动了那些被针对的大臣们，当初那些得理不饶人，主张秉公处理，不能对端木俍偏私的人们此时都恨得牙根儿痒痒，原本西北这乱象出现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旁人不知情的或许以为这只是陛下的棘手事，难道他们自己这些心虚的还没数吗？这些人躲还来不及，这些日子没少跟着搅和，以图用争议乱象让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年佩功却直言不讳了，直接点出他们是祸源，至于如何处置，就要看霍存的心跟手腕有多狠了。
不过巧了，先前这四年他们已经见识了这位亲政君主的雷霆手段，宗氏郑氏说倒就倒，全国军权财权说收就收，前头西南地动那桩事情发生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对于“法不责众”这个说法的颠覆至今历历在目，那清算血洗起来毫不手软的作风怎么可能给他们留活路？他们对此事可不敢抱报任何侥幸心理。
越是这样想，他们就越是害怕，越是想要继续通过搅乱浑水这个缺德的办法来扰乱视听，混在其中躲着，但是接下来霍存的这句话算是彻底堵死了他们这条路，这个幼稚至极、损人不利己的想法。
“朕不希望你们拿朕当三岁小孩、无知妇人来糊弄，那样吃亏的不是朕，是你们！前些日子朕处置了宗继，你们当中那些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事涉其中的，还算聪明，没有采取什么公然救助的行动，否则朕早就将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一网打尽了！如今只是换了一件事情，怎么你们就拎不清楚了？还妄想着搅乱这趟水，让朕无暇顾及你们这些……还是这两桩事情根本没有重合的人，从前那些敢与宗继合作的都是有脑子的，之前嚷嚷着要朕秉公处置端木俍的，又是另一波没脑子的？”
“朕告诉你们，朕不糊涂，朕眼睛看得清楚得很，这些日子，暗地里的事情朕不敢完全保证清楚，但是朝堂之上，谁动谁没动，谁在装聋作哑，谁在蓄意挑乱，谁又是真正无能，朕眼里都看着呢！年佩功说完了这段话，若是还有人敢蓄意挑衅，拿着为了一己私利提出来的那些根本站不住脚的论断来扰乱视听，那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朕全都当做朕的敌人来处置了！”
此话一出，原本合计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搬出来反驳年佩功的人全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单纯被带了节奏，说话不过脑子的人，也是得停下来仔细掂量掂量，不能再为了争执而争执，把廷议变成党同伐异了。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霍存无情地一阵冷笑：“正经事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呈口舌之快倒是一出一出的让人眼花缭乱，你们踏上仕途，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空吃粮饷虫蛀朝廷基业的么！”
“陛下，臣愿亲自前往西北安抚端木氏亲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凝聚军心，同仇敌忾。”礼部尚书周凡素站了出来。
霍存的心又凉了半截。
尽管有回应，可又是早前已经投向自己这一方的人。前些日子她重病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些又开始四处走动不安分的人找到他府上，他便选择了过去年府，及时将信儿传到了宫中。
为什么如今只有她自己的人肯站出来了呢？这个朝廷被她治理成了什么样子？试问经济、军力、安定程度，哪一项不是延续前朝繁华，甚至再造巅峰的？百姓安居乐业是常态，怎么朝廷官员却出现了一片破败景象……
霍存一瞬间竟然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在剧变发生过后，她才能判定，自己的这份怀疑并不是过分敏感，更不是自信的褪去，而是在危机来临之前，对于山雨欲来的异样本能的察觉。
不过此时已经容不得她想太多，西北的境况正逼着她尽快决策，周凡素的一番话也将他拉回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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