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兴明白了宗继不甘心的地方究竟在哪一点,也知道说多错多,没有更好的话可以安慰他了,便是这样沉默着陪伴便是。
他也明白陛下这些两极分化的举动并不是对于主上的忽冷忽热,而是陛下意图的体现,曾经还没发生这些变故的时候,霍存心悦宗继的事情就已经天下皆知了,如今这种情势下,她肯定是想把宗继牢牢捆在身边,一生一世都安生地留在后宫之中,就做她那金丝笼中仅供观赏而不能翱翔的雀鸟,所以才时时处处都不曾亏待他,却断他羽翼,不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苍兴长叹了一口气,如今他劝也劝不好,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守好他主上,不叫别人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毫无风度可言的模样了。
众人散了场,肯定都预料到了宗继被今早的事情给膈应到了,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心情太好,可是没几个能想到他竟然会低落失常到这样不好见外人的地步。索性一时情绪恢复过来是迟早的事情,眼下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去拜访宗继。
唯几有本事了解他心绪的人里头,向开朔依旧是庶务缠身忙不过来,没工夫搭理这些郑无止接了霍存的委托,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意思,已经着人去给高阳公府递帖子请家里人在年关之前进宫一叙了,好趁机把霍存有意安排的那些透露给郑家,假意拒绝他们的栽培,为表愧疚弥补他们的失望,选择妥协帮着他们设法弄出郑无时来,引诱他们及早动手,把把柄暴露给霍存,好叫皇帝陛下抓准机会除掉大患。
霍存是趁着有空决定,火气此时也完全消了下去,决定去亲自会一会已经在押的何宾白。
何宾白与郑无时都被拘押在了鉴中宫跟安曙宫地下相连处的密室中,尽管密室设计之初就没打算多关多少人,只针对帝王亲自控制要犯设置,没有那么多单间,可是毕竟地方宽敞,做了几个隔断,两个人还是放得下,不至于相互接触的。这两个人呆的地方也是互不干扰,去见其中一个的时候并不必要去经过另一个所处之处。
可是霍存觉得平时又不常到这里,这一次既然来了,不如顺道也看看郑无止的好弟弟现下如何了,是个怎样的状况。不知怎的,尽管她跟郑无止合计了要假意把郑无时送回高阳公府手上,这是她计策的一部分,她却总觉得心里没底,有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霍存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这更加坚定了她过去看一眼郑无时的决定,即便是多绕一些路也没什么。
据看守的人说,郑无时已经很少开口说话了,之前还有些闹腾,口中念念有词地埋怨着郑无止,可是越到后来越没有精力,更何况即便他说了话也没人跟他交流。
唯一偶尔过来探视他几次的也就是郑无止了,尤其是出去了一趟又被关进来之后,郑无止来得更加频繁一些。只有这种时候,郑无时才会开口说话,而且话还不少,像是要把一段时间以来憋着的语句都给倾倒出来似的,不过后来他们听多了也就发现了,不过还是那翻来覆去的几句怨怼,只不过每一回换个说法对郑无止说出来罢了,亏得郑无止这样性子的人不恼他,还是间或地过来探视,每回还不吝惜好酒好菜。许是因为他是他孪生弟弟的缘故吧,比起对待旁人来郑无止要更加包容忍耐。
可是事实上血缘这种东西在郑无止这里是压根儿不起什么作用的。
他这样照顾郑无时也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把郑无时放到眼里,根本没想过把他当做敌手来斗上一斗。别人眼中他的这些宽容,其实都是郑无止的不屑,在他眼中,根本就没必要跟这个心性能力都不出众的郑无时计较。
就像他会跟宗继找茬,却不会因为梁文轩的中伤而穷追不舍,一时怼回去不受委屈也就算完了,不会翻旧账。跟那些他根本不入眼的人找事儿,简直就是浪费精力。
郑无时自然不会想到这里,只觉得郑无止每次都跟木头一样听着他的攻讦,鲜少有回嘴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胜利的快意,所以不会因为没有回应而感到无趣,反而每一次都准备很多很多话来照例膈应郑无止。
此刻他听到铁门吱呀的响动,又不是饭点送饭的时候,知道是有人进来探视,还以为是郑无止又来了,连头都不抬一下,只等着郑无止跟往常一眼先上来沉默不语地摆好酒菜。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动静,反而察觉出来来人的呼吸频率跟深浅力道不像是男人,至少不是郑无止这个这些日子他唯一能见到并且早已熟悉的外来之人,更加不是朝夕相处的看守们。
郑无时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门边,只见一身墨蓝色绣遍地金常服的皇帝陛下一动不动地站在刚进门的那二十几阶台阶之上,沉静从容地打量着此间的内部环境,打量着形容狼狈的他。
这叫郑无时登时有些带着羞愤的难堪。
原本霍存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两人地位悬殊,可是他父母没少给他灌输将来郑家想要谋取天下,到时候他将会坐上龙椅的想法,郑无时对于霍存并没有旁人对于君王本能地尊敬恭顺,而是每每相见心底都对于这个女子之身身居皇位的霍存颇多不服气,心里总是把自己放到跟她对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去。可是之前他还能做一做自己至高无上的美梦,如今却是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了,之前那个能够凭依的高阳公府世孙的身份都已经失去,一下子见到霍存,简直就是无地自容、想要逃避。
也不怪郑无时反应这样大若是霍存多来探他几次,他这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骄傲跟落差早就被消磨干净了。可是霍存这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见沦为阶下囚的郑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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