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懿川原本在今年来的见闻影响下已经动摇了自己原本所坚持的另辟蹊径也能有一番作为的想法了。毕竟若是此路行得通，何苦这世间贫富子弟但凡怀有济世胸怀者都绕不开读书明经义，而后通过或荫补或举荐或考核的方式挤破脑袋走进朝堂这一潭深水呢？若是此路行得通，为何有史以来数千年青史书册就没有留下个能人异士凭借一己之力代替朝堂力量拯救苍生疾苦的传记传说呢？
若是不先在这固有的体制中脱颖而出，又怎么能获得修改这自己看不过眼的体制的权力和本事呢？其实从一开始他选择的就是回避问题，一开始他就失去了与其他人在政场竞争取胜的资格。因为他自己放弃了走上这条充满泥沼荆棘却是达往终点唯一必经之路的机会，而是天真地错选了一条永远达不到自己目标的岔路。
凭年懿川的家世积累和自身能力，如果一开始顺顺当当走上了入仕从政之路，必定有不小成就。若是他是完完全全看破红尘纷扰与朝堂险恶，是在无法忍受那通往权力之巅的路途中你争我斗的无谓内耗，其实只要放下心中那通过济世安民实现人生价值的观念，不要自视甚高，转身做个闲云野鹤，也会是声名显赫的隐士游侠，自会在江湖有一番自己快意恩仇的传说。
只可惜他既不想走政斗夺权的那条路，却偏偏想要青史留名济世安民的成果，又由于身后有年氏这个百年经营势力庞大的家族的铺路支持，即便自己单干也不曾经历过什么缺钱少关系的挫折掣肘，算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小有成就让他更加意识不到自己所走之路的荒谬错误。
在接触到霍存之后，他既然能看到连帝王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其他在朝为官的人想必也各有难处，像他一样顺风顺水的实乃少数，并且他也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下去。
但是这些事情他自己认清楚是一回事，听宗继这么直戳心扉地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往小了说是他年懿川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这样天真不知世道艰难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不也可以当作是他选错了自己人生道路的一桩不能更重大的错误么？如此缘木求鱼般妄图依靠自己孤身一人的力量达到那些帝王将相在这泥沼一般煎熬的政治框架中浮浮沉沉一生才能达到的修齐治国的目标，何其荒唐可笑，多么叫人难堪！
年懿川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赤红，不过自己羞愤难当是一回事，此刻他气不过指责宗继行为的想法并没有因为宗继这几点反驳而停下。
“即便如此，你这个挥霍他人真心的人也没资格质疑我对陛下的心意。什么年少冲动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断，我对自己的内心最清楚不过！至于你，我依旧不敢苟同。即便要想有所成就不得不先融入这世俗的框架里做些违心的争夺，我也不会卑鄙到玩弄一个女子的真心！”
“手段这些东西，总是阴险下作的。若是有那清高的底线，不去碰它也就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过，只要开始沾染了，哪里还有什么高尚与卑鄙之分呢？只要你没有彻底走脱这个框架的决绝，那么身处其中的人就都不是无辜的。依靠心术得到荣辱或者一时败落，都是你在涉足时就已经默认的规则了，没必要赢了心虚或输不起。
站在政坛之中，还有什么相互指责的必要么？若是当作那拉对方下水，以期借此削弱对方势力的行为，我倒是见惯了，无论是被指责的一方还是指责的发起者，代表的不过都是己方的利益罢了，哪里是什么出自维护仁义道德的打抱不平替天行道？
若是当真如此，那我一直能送上两句：一，此人幼稚至极二，五十步笑百步。”
宗继连正眼都不屑给年懿川一个，这个人是在青涩稚嫩得很，虽然是个心思精巧天生慧根的有智者，却是幼稚到不可理喻。他自以为看透了权术背后的肮脏龌龊，却并不能真正明白这些东西明明为人不耻却依旧存在甚至能成为一门玄之又玄的厚黑学的理由。
这些事情，也不是别人一句两句能够点播透彻的，必然需要自己去经过一桩桩一件件事去感受，去摔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股盲目的自信，这种不愿与朝堂政客同流合污的坚持是不屈服于这不正之风的值得骄傲的事情？”
年懿川听了这话就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一时语塞，找不到话反驳。
宗继的眼神一直落在霍存身上，她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了，大概是因为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体力跟不上了，连喘息的频率都缓慢了下来。他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去，尝试性地喂给一些，却多数洒在了外面。
他知道霍存习惯把帕子放在左袖里，果不其然从中抽取出来，耐心地给她把所有水渍都轻轻擦拭干净。
“谁告诉你这就叫屈服于不正之风了？难道你以为只有你自己能坚守节操保持初心吗？前朝的名臣暂且不论，上一任丞相，不，现在是上两任了，张信老先生，这一生对江山社稷贡献多少？这天下臣民无不敬重他爱戴他，可是他就是像你坚持认为的这样坚守了所谓的节操，根本不沾染那些制衡利用的权术，就这样清清白白成了一代名臣？你是觉得他屈服于这不正之风，与其他政客一样做过争权谋利之事，因此失了节操，失了原则？”
他一边如是做着，一边接着对年懿川说话，那语气清淡极了，就像无意之间与人闲聊一般的轻缓。
可是他遣词用句毫不留情，每一个传进人耳中的字都是包含对年懿川幼稚思想的轻蔑。
“有些人使用那些权术手段，是因为他们需要这高位重权来支持自己实现抱负，可是他们从来没忘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遑论屈从而失去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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