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笔架上重新拿过一支笔，蘸饱了墨汁写道“半夏当归，生地何如熟地好”。
莺儿稍稍思忖后，接着写道“千年独活，红参自比白参差”。
冯立嶂看后点了点头接着写道“桃仁杏仁柏子仁仁心济世”。
莺儿把笔咬在嘴里，歪着脑袋想了想边念边写道“天仙凤仙威灵仙仙药救人”。
冯立嶂见难不住女儿，于是看了看桌上散落的几本医书，提笔写道“天设奇方，曰雪曰霰曰霜，合来共成三白散”。
莺儿看后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死死地盯着这行字看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突然面露狡黠，信心满满的写下“地生良药，名芩名莲名柏，煎去都是大黄汤”。
冯立嶂看了后大声叫着好，不住的夸赞莺儿比萧素素还强几倍，简直是易安再世，班昭重生。一时间得意的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赞赏她才好。心想真不愧是萧素素的女儿，冯家莫非真要出个女诗人不成？夸了莺儿一番后还是觉得不能表达自己的激动，又大声喊了人进来，赏了莺儿好些绸缎、瓷器、文房四宝，让人捧着，好生送回去。
刘红袖见冯立嶂不光没有责备莺儿淘气，反而还赏了她好些东西，心里越发得意了，对莺儿也越发纵容，更由着她在园子里胡闹。自打这之后，莺儿犹如脱缰野马没了束缚，整日里领着一群小丫头招猫逗狗、爬树翻墙、捞鱼打鸟，捉弄人的鬼把戏更是层出不穷，一招比一招让人讨厌。整个府里除了冯立嶂、乔月娥她不敢捉弄，其他人只要能碰的上的她都没放过，连五儿都被他吓哭了好几回。方灵仙几次三番看在萧素素的面子上忍下了，谁知莺儿更变本加厉，见没人斥责阻拦，只当是好玩，越发疯的没边了。
这日，她又带着瑞香、结香扒树根、翻草窠，捉了几只蟋蟀、蚂蚱出来玩。几个人在花园里斗虫子正玩得起兴，正遇到百合、竹心带着五儿从冯立嶂书房请安回来。五儿见姐姐玩的高兴，自己也蹲下一起玩，莺儿见多了个人也十分高兴。百合、竹心知道莺儿现在是冯府里的霸王，虽说方灵仙千叮咛、万嘱咐要两个孩子离她远点，可这是在前院的花园，距离冯立嶂书房不远，她们担心硬是把孩子拽走，大喊大叫起来，惹得冯立嶂和乔氏不高兴。只得在边上死死地盯着五儿和莺儿。五儿到底小，还是孩子心性，虽说母亲方灵仙让她离三姐姐远点，自己平日也没少被三姐姐捉弄，可是看到好玩的依然停下了脚步，几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一直玩到捉来的这些虫子跑的跑、死的死，没得玩了，才悻悻的回去吃午饭。
竹心、百合好不容易把五儿带了回去，五儿玩的一身泥土，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二人担心被方灵仙责骂，赶忙带着五儿进内室洗澡、换衣服，谁知洗澡的时候发现五儿的后脖梗子到背部红肿了一大片，一沾到水就疼的五儿吱哇乱叫，吓得百合、竹心忙去哄，大概是疼的受不住了，五儿开始哭了起来。五儿的哭声引来了正在看着丫头们摆午饭的方灵仙，方灵仙嘴里边骂丫头们不好好照顾小少爷，边急匆匆的往内室来，一推开门吓得呆住了。只见儿子光溜溜的站在浴桶里哭的歇斯底里，后背红肿了一大片，百合、竹心二人站在一边束手无策。方灵仙气的把二人推到一边，一把将五儿抱起来，百合赶忙随手拿了件衣裳给披上。五儿像是得了靠山一般，埋头在母亲怀里哭的更大声了。方灵仙摸着孩子的背，心疼的大颗大颗掉眼泪，正在哄孩子的时候突然从衣袖里爬出来一只小地老虎，吓的方灵仙差点把五儿掉地上。竹心见有虫子爬出来赶忙用脚去踩，惊魂未定的方灵仙把儿子放在床上，气冲冲的反手就打了竹心一巴掌。吓得竹心、百合扑通通一齐跪倒在地，脑袋咣咣的砸着地，向方灵仙告饶。竹心虽然不像百合是方灵仙自己从京城带到宁波的贴身丫头，但到底也跟了方灵仙这么些年了，多少也有些感情，况且自从萧素素离府、凌霄吊死之后，乔氏也不大用这些丫头子做眼线了。竹心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谁对她好，她就一心一意的服侍谁，尽心尽力的照顾方灵仙娘仨儿，并无半点外心。突然挨了方灵仙这一巴掌嘴上虽无怨言，可心里却凉了半截。孩子哭、竹心也跟着哭。
方灵仙一边哄孩子一边冲着竹心、百合嚷嚷“你们哭什么，我还想哭呢。不好好看着孩子，竟让那么大的虫子钻到衣服里去，你们都是死人呀，眼睁睁的看着身上肿成这个样子。一天只知道带着五儿四处晃荡，脚都跑大了，心也跑野了，早晚回了老爷把你们一个个都放出去嫁了汉子心就定了吧”。百合原本只是跪在地上告罪，并没有哭，可受了方灵仙这一通骂后，心里是又羞愧又委屈，小少爷自己非要跟那疯丫头玩，自己也拉不住，这虫子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自己也不知道。可方灵仙竟羞辱自己和竹心没看好孩子是因为想汉子，不由得心里一阵酸痛，流下泪来。
方灵仙见百合也哭了，心里也不好受，本想把她拉起来安慰安慰，可是看到五儿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百合吼道“这会子知道哭了，早做什么去了。还不快去回了前院请大夫来瞧瞧。等我们娘仨让你们一个个的祸害死了再哭也不迟”。
百合一面擦眼泪，一面从地上爬起来赶着去回话请大夫。刚踏上游廊还没到院子，就被白芷叫了回去。她只好拜托白芷去请大夫，又脚不沾地的跑回去内室，听方灵仙的吩咐。只见方灵仙给孩子穿好小衣，头也不抬的说“随便找谁去就是了，你不来帮我看着孩子，自己到先跑了。要是觉得我们娘儿仨烦了，我这就给你封银子，送你回京城”。
百合流着泪，一步步挨到方灵仙身边，依着床跪下去哭道“我和竹心没照看好小少爷，小姐要打要罚百合绝无半句怨言，只是请小姐不要气坏了自己，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要不是小姐赏口热饭吃，百合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小姐气急了要把我放出去，我也是没脸再活下去的”。
百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那儿，话都说到方灵仙心里去了。百合是春风满月楼打杂做苦力的小丫鬟，那时候刚被人贩子卖到春风满月楼不久，小脸蜡黄，身上瘦的净是骨头，头发稀稀拉拉的，手脚也粗苯，没少挨打。百合见她可怜，就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冯立嶂给自己赎身的时候，她央求着把百合也一起赎了出来。从此二人在没分开过，也是主仆、也是姐妹。方灵仙一只手抬着百合的脸，哭的满是泪痕，眼眶都肿起来了。方灵仙叹了口气，拉她起来，又对竹心说“你也起来吧”接着说道“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你们都是跟了我十来年的贴身近婢，我这些年是怎么一步深一步浅的熬过来的，你们都看在眼里。琇儿打小就七灾八难的，好容易长这么大，总算能松口气了，五儿又来这么一出。我实在经不起折腾了，等你们什么时候做了娘，你们就知道了。我宁可这些灾祸全都遭到我身上，也不愿看着我的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折磨。我真是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刮下来供在菩萨跟前，只求能保佑五儿、琇儿平平安安。我并不是刻意刁难你们，你们别往心里去。竹心，你过来，脸还疼不疼”说着就拿手绢去给竹心轻轻擦脸“都红了，你别委屈。是我……”
方灵仙话还没说完，竹心又跪下急忙说道“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是竹心的错，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惹奶奶生气。竹心没有委屈，只有愧疚。实在是今天从老爷屋里回来的时候，路过小花园，三姑娘在草丛里玩，看到小少爷就要小少爷跟她一起玩。我和百合姐姐也没敢阻拦，只得在边上盯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虫子就钻到衣裳里去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三姑娘非拉着小少爷，就不会让小少爷遭这么大的罪了”。
方灵仙听是文瑛，立即沉下脸“三姑娘，又是这个小丫头。几次三番的欺负琇儿、五儿，我看在她死去的娘的面上都不计较，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还有那个刘红袖，自从养了三丫头后，瞧瞧她那得意劲儿，真当这个家是她的了。养了三丫头又能怎么样，又不是自己生的，早晚得嫁人。以前不动她是看她可怜，也是给大姑娘和萧素素脸面，既然她想自寻死路，就别怪我出手太狠”。
午饭好好的摆在花厅，下人们的饭也都备好了，只是天香院上下都没心思去吃。孟掌柜听了五儿的病情描述后，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小孩子皮肤娇嫩，被虫子蛰过后，有些发红肿。只让陈连生一个去看看就是了。陈连生看过后果然如孟掌柜所料，只开了些外敷的散剂，和一个消肿利水的方子，白芷和前院的小厮又跟着陈连生到永安堂去拿药。待白芷把药拿回来，自己亲自照顾五儿服下敷上后方才安心。她嘱咐白芷、竹心好生照顾五儿，自己和百合看着琇儿做了一会子针线，这才换了一件棕绿色对襟如意百结长衫、一条檀香色百褶裙，松松挽了一个发髻，簪了一只云纹玉簪，临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拍了拍脸，捏了捏眼睛，看上去红肿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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