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气?莫不是?
由鹿二曲死死盯着男子,男子一下心惊。
“族长,千万不能啊,他是男孩,由鹿族的未来,他才五个月。”
由鹿二曲其实也不忍心:“如果拿由鹿全族人的命与你儿子的命相比,你选哪个?”
男子一句话堵在喉咙,让他背叛族人,他儿子还有活命的希望吗?犹豫不决的态度,让男孩母亲一下慌了神。
“他爹,这是咱儿子,你的亲骨肉,你不能那么狠心,你不能……”
“族人就不管了吗?”男子被两下相逼,情绪突然爆发,吓得男孩哇哇直哭。
“说不定,她会放了你们的儿子。”
这里没人了解她,但是她迟迟不动手,应该是在等一句道歉,以她以往的经历,定会对新祭品产生同情,女人总是心慈手软。
“会吗族长?”男子近乎绝望。
可是谁都给不了保证。
女子抱着孩子哭了一晚,她舍不得更不敢冒险。
不管痛苦多长,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初阳跃于天际,第一抹阳光投下,黑伞微微泛着金光,大石上的匕首早已不见,游戏,开始了。
男婴在母亲怀里睡得很安详,妇人实在不舍迟迟不肯撒手,丈夫在一旁悄悄念叨一晚上,妖女不会杀孩子的,再不济还有自己和族长,只要不对劲抢也要抢回来。
由鹿二曲给男子递了个眼神,男子轻轻从妻子怀里抱过孩子。
“放心,有我呢。”不会让咱儿子有事。
秋天露水重,大石上很凉,男婴一放下就不住啼哭,妇人连忙又把他抱在怀里。
由鹿二曲不得已从妇人怀里夺过男婴,直往苦竹方向而来,袖子里的匕首早已准备好,就等妖女伸手接孩子,趁其不意一刀毙命。
妇人想追却是被丈夫拦下。
没等靠近,言灼抱剑横前,挡住去路。
如此,只能见机行事:“这是我们昨晚选出来的新祭品,请过目。”
“哎……”苦竹似有若无轻叹一声,未移半分,那年轻的妇人一颗心提起焦急向这边张望:“我要活的,不是死的。”
什么?由鹿二曲心惊,再探婴孩脉搏……猛然回头,一脸难以置信,族长如此神情让孩子父母从头凉到脚,呼唤孩子的乳名,一点回应都没有。
夫妻二人把孩子抱在怀里,绝望痛哭,由鹿二曲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再给你们一晚,选出新祭品。”
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是妖女,分明是女罗刹。
回来索命的。
听不得呼天抢地的哭喊,苦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言灼立马跟上。
“你觉得,我在滥杀吗?”杀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她够决绝,但杀一个天真无辜不谙世事的婴孩,她心里有愧。
言灼不假思索:“在言灼看来,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苦竹眼神失落,你不懂。
“这个祭品,真也好假也罢,它就不该被选出来。”苦涩一哼:“什么山神,都是借口。”
众人现在又开始犯难,这次他们还怎么选?
“族长,左右是个死,不如趁白天冲出去。”
白天鬼尸不敢行动,倒是逃跑的好机会:“你们几个先去探探路。”
身强体壮的男子一人磨了一截尖树枝以防不测,朝苦竹离开的方向悄摸过去。
妇人越哭越绝望,猛地起身死死抓住由鹿二曲的衣襟,眼神凶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他娘,冷静。”孩子爹苦苦阻拦,可他是族长,他不敢反他。
“我儿子死了。”叫得大声,像个疯子:“是你害死我儿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由鹿二曲自认稳重,先是任凭妇人打骂,后来被闹得心烦,忍无可忍,双手一挥,把妇人掀翻在地,妇人不甘心,立马起身张手就抓,众人拉架却是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
面对胡搅蛮缠再讲理的人都会变得无理。
“你给老子闭嘴。”由鹿二曲大吼一声:“你自己把孩子弄死,陷族人于困境,你倒还有理了。”
夫妻二人难以置信瞪大双眼:“族长,你怎么会这么说。”男子碍于族长身份一直压制自己的情绪,没想到族长竟然反咬一口,再也不能忍:“他是我儿子,我夫妻二人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怎么舍得杀他,族长,难道不是你吗?他在你手上断气,是你杀了我儿子,是你。”
因为孩子,两人彻底崩溃,由鹿二曲能忍妇人却一点不忍男子,仗着个头高力气大,直接把男子往死里打,众人站在一边只敢劝不敢拉,直到妇人趴在男子身上护着,这才收手。
什么是墙倒众人推,得罪族长的下场,就是没一个族人替他们说话,还怪他们故意把祭品弄死让妖女不依不饶。
几人行色匆匆,探路而归,带回的消息让人大失所望:“族长,路被断了。”唯一出镇子的土路一夜之间挖得像隐练河那么深。
由鹿二曲抬头看苍天,作孽,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再选。”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
众人一下犯了难:“族长,没有出生的婴孩了,一个难产到现在还没生,还有几个在肚子里,妖女能等吗?”
等?为什么要等?由鹿二曲凶狠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
“还没生?”
众人一阵心颤:“是……是。”
“噌……”亮出匕首:“那就剖。”
完了,族长也疯了。
“族长,族长使不得啊。”老妇人试图拦下由鹿二曲:“正哥还没回来,他娘子千万不能有事啊。”
“再不生,她就要活活被疼死。”
“族长,没有娘,这孩子活不了一刻啊。”老妇人眼泪鼻涕齐流,手依旧死死抓住由鹿二曲的衣角。
床上女子大汗淋漓,却是再也使不上力,孩子才刚八个月,被蛇鼠一惊吓得早产,可这孩子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出不来,让人看了干着急。
由鹿二曲使劲一挥,老妇人生生甩出一丈:“你们,去挤点羊奶。”一直拖早晚是个死,不如让孩子先出来,挨过明天再说。
老妇人毕竟年纪大,经不起摔,额角鲜血直流,牙齿都被磕掉几颗,手骨腿骨像细树枝一样,一碰就断,趴在地上直哼哼。
“啊……”一声长叫响彻入樊山,之后便是一阵啼哭,床上的妇人大张嘴,内脏外露,死不瞑目。
众人纷纷以袖捂眼,族长他……何时变得如此残忍,同情死者也庆幸自己。
由鹿二曲望着沾满鲜血的手,那双与恶狼搏斗的手,竟然沾满同族人的鲜血,他的心里何尝不是一阵后怕,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她是鬼尸之主啊,他根本赢不了,他骗自己可以杀了她,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根本就不能。
罪孽啊,罪孽啊。
由鹿二曲独坐天明,一夜白头,苍老十岁,他压力太大,太煎熬了。
苦竹再次出现,大石上留着脐带的婴孩让她后退三步,那孩子,脚踝割破,慢慢滴血,奄奄一息,这是怕自己不同意,先下手为强。
真狠!
“你放他们走,我跟你谈。”由鹿二曲双眼布满血丝,他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三个问题。”苦竹干脆利落。
“放他们走。”
苦竹不答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像一只被抽筋的凶虎,苟延残喘。
放?哪那么容易?
族人聚在族长身边,既然妖女开口,谈就是。
由鹿二曲终是抵不过:“问。”
“为何选我?”苦竹对这个问题一直无法释然,她之所以倔强活着,这个问题占一部分。
“因为你是女孩,没爹没娘。”由鹿二曲故意激她:“你的胎记证明你是鬼魅转世,你就该被当祭品,你就不配活,我很后悔,当初就不该留你,你要是死了,我由鹿族根本不会有今天,你是妖女,魔鬼,孽障,合该下十八层地狱,这些理由够不够?”
由鹿二曲破口大骂,完全没有往日的沉稳,伸出的食指夹杂半真半假的话像一把利剑深深刺进苦竹的心。
族人一下子躲在后边,不敢出声,族长越来越可怕,为什么要激怒妖女,嫌命长吗?
明知道会失望,依然倔强想问,到头来伤得还是自己:“够。”不懂为什么还抱有期待呢:“你以祭祀山神为由,看管入樊山的鬼尸,指使你这么做的人,是谁?”
众人难以置信,他们听到了什么?鬼尸?入樊山的脏东西是族长同意的。
由鹿二曲顿时脸色苍白,眼神飘忽不定,并不回答苦竹的问题。
“你跟他达成了什么协议?”苦竹步步紧逼。
族人又是哗然,族长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由鹿二曲憋半天憋出来这句话。
不说,好啊:“那就再给你一晚上,好好想。”
亲娘嘞,一晚又一晚,就这么干耗着,谁不崩溃?
“族长,你老实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大家伙?”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人带头提问。
“是啊,族长,妖女什么意思?什么鬼尸?”
“入樊山的脏东西族长到底知不知道?”
“你可不能拿我们全族人性命开玩笑啊。”
“如今之地,族长你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们要真相。”
一个接一个,在由鹿二曲耳边徘徊:“闭嘴。”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什么真相,妖女复仇才是真相,你们不要被她给框了。”
可是入樊山的脏东西真实存在,他们不傻。
“哇喔……哇喔……”大石上的婴孩小声啼哭,有族人不舍,欲上前抱。
“放下,这是祭品。”生死由天。
被由鹿二曲厉声拦下。
孩子的哭声一下激起失孤男子的怒火,对着族长后脑就是一拳,由鹿二曲被干翻在地,有些懵,男子翻身坐在他身上连连出拳,众人一哄上前急忙拉架。
“你是杀手,屠夫,你才是魔鬼。”挣开众人,又是一阵拳脚。
由鹿二曲在族人庇护下慢慢找回意识,那一拳差点让他昏过去,还好他头硬,等男子再次冲上来,迅速抽出匕首,捅进他的腹部。
男子在众人拉扯下慢慢倒地,族人还在奇怪,再看到他肚子上插的刀,一阵惊呼,族长,杀人了。
这一刀,见证由鹿族最后的疯狂。
一个人立马抽刀死死握在手里,他认为只要他有刀,谁都伤害不了他,可惜,所有人都这么想,于是另一个人伸手去抢,第三个人抢,第四个……第五个……
一把不长眼的刀,一次次扎进身体,又一次次脱手而飞,所有人都想抢它,可所有人不知不觉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鲜血不知从何冒出,却是止不住,激动中他们感觉不到疼,可抢着抢着就这么到下,再也没起来。
由鹿二曲就这么坐着,直到从最后一人身上抽出匕首,麻木穿过尸体,跪在祠堂外,用血写下一些话,然后将匕首狠狠扎进自己的心。
他知道妖女什么意思,他就是不说,他要用死最后反击她,得不到回应折磨她一辈子,今日,你灭我由鹿族,他日我在外的族人定要你陪葬!
苦竹羽睫微颤,眼底顿时溢满泪水,眼前的情景让她久久不能平静,言灼这样的冷性子,看见横七竖八面怒狰狞的尸体,同样也是小小一惊,这一夜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苦竹再次踏进久违的镇子,熟悉又陌生,凭借记忆,在祠堂前找到由鹿二曲的尸首,突然一份无助感突袭心头,让她喘不上气。
她不过想让族人知道真相,她在等一句道歉,她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宁死不说,为什么偏偏跟自己过不去。
“我也是由鹿族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是什么妖女,我不是,我没有想让你们死,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难吗?你为什么敢做不敢认,为什么要让他们恨我,就因为我是女孩,我就不值得是吗?”
可这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承担,你们对我实在,太狠心了。
言灼站在一旁不语,在他的心里,全族人合伙欺负一个女孩,把她逼入绝境,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不知悔改,死有余辜。
主人的遭遇让他同情。
她总说她是刽子手,其实她不过是在保护自己。
主人,他们不值得你哭。
一场屠戮悄无声息落幕,曾经那个繁荣的由鹿镇几夜之间衰败沉寂,镇子外的村落只敢高声议论,没一人敢靠近,他们相信是山神诅咒,去了怕染上晦气。
隐练河河水复又降回,岸边的人双臂抱膝,一动不动,叶枯了,点在水里,荡动那份孤影。
最后一次,放下吧,走吧,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要回来。
拭干眼泪,既然报仇已经开始,那就继续……
“这里,到桑榆帝都,多久?”
言灼不知其意:“少则三月,多则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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