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父亲凄婉的笑容,碧君扑到父亲的床边,难过的说道:“爹,您会好起来的,我还要您看着我登台演《清秋月》呢,我答应您一定好好唱戏,您也一定要答应我,硬硬朗朗的看着我演嫦娥。”
听着女儿有些稚气的话语,丹凤用手轻轻摸了摸碧君的头发,然后笑着说:“好,爹也答应,不论什么时候,都硬硬朗朗的站在戏园子里,看着我的小福子唱戏。”
父女二人复又笑了起来,在那个冷冷清清的除夕之夜,丹凤的病榻前,父女之间的这股浓浓的温情也似乎给整个家里带来了一丝光亮和温暖。
丹凤送完了戏装,又从箱子底下摸出来一个锦盒,打开盒子以后,从里边取出来了一个比银元略大些,用红丝绳穿起来的银挂坠来。丹凤将那圆圆的挂坠拿在手中,深情的端详了起来。这个颜色有些暗淡的银挂坠正面雕刻着一幅画,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挂坠的背面则雕着“清秋月凤飞云”六个字。
丹凤动情的抚摸着那六个字,心里一股暖流在静静的流淌,让他干涸的生命瞬间又有了一丝生气。这只银挂坠还是当年在汉口的时候,飞云师兄在城内最巧的银匠那里打的,他们一人一个,当日二人每日都戴在胸前,后来分开了,丹凤为了不睹物思人,便将它连同这件戏装一起都放进了箱子中,从不轻易的取出来瞧看,怕的是那份被尘封和压抑起来的情感会控制不住的倾泻开来。
丹凤看了一会子,让碧君帮自己将这挂坠戴在脖子上,然后他又轻轻的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内衣里,贴着胸口放好。
丹凤又让碧君打来了一盆温水,在女儿的搀扶下,倚在床边刮了胡子,洗了洗脸,擦了面霜,然后又让碧君取来圆镜,对着将乱蓬蓬的头发蘸着水梳得妥妥帖帖。梳洗停当,丹凤让碧君从柜子里取出来了一件做来甚少穿的绛紫色暗纹的棉袍,示意女儿帮自己穿上。平日,丹凤虽说是唱旦角的,但是穿衣打扮却最是朴素深沉,他总嫌这件袍子的颜色有些显眼,不肯轻易穿出去见人。如今,望着镜子中毫无血色的自己,丹凤让碧君取出这件颜色喜气的长袍给自己穿上,全当给自己脸上添添喜色和生气吧。
碧君用力将瘦弱不堪的父亲从床上扶下来站到地上,又侍候着父亲将这件崭新的棉袍穿好,她不知道父亲此刻为什么如此有心劲,非要穿戴的如此整齐,她有些不解的问道:“爹,天都这么晚了,您穿这么齐整可是想出门?。”
丹凤笑了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儿,他又坐到床边,对女儿说道:“丫头,去给爹寻一双你做的棉鞋来穿上,好不好?”
碧君有些惭愧的对父亲一笑,说:“爹,我的针线您是知道的,做的鞋子针脚总是不太齐整,我给您把娘做的鞋子寻一双来吧。”
丹凤微微皱了一皱眉头说道:“爹此刻只想穿闺女做的,旁的人做的我一概都不要。”
碧君见父亲如此坚持,便笑着跑出去从自己房里拿来了一双自己亲手做的,当日被杜氏奚落嘲讽了一番的新鞋子,给丹凤套在了脚上。丹凤穿着这双做工并不那么精致的鞋子,欢喜的对女儿说道:“还是闺女贴心,这鞋子穿在爹的脚上,再黑的夜路爹的心里都是亮堂堂的。”
丹凤在女儿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窗户前,用干枯的手吃力的将窗户打开,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又渐渐失去了光亮,眼前复又漆黑一片。丹凤使劲眨了眨眼睛,仍旧什么也看不见,他明白,自己这次真的要走了。他面容平静的对碧君说:“丫头,把窗户关上吧,爹这辈子太累了,这下可要好好睡上一觉了。”
碧君没有听出父亲话里的深意,只当是父亲想歇息,便连忙腾出一只手将窗户轻轻关上,然后搀扶着父亲走到床边,安顿着他躺了下来。碧君并没有发现父亲有什么异样,在她看来,此刻穿戴一新的父亲比前阵子精神了许多,她甚至期待着明天一大早,当新年第一天的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父亲就能如同往日一样又可以练功喊嗓了。
碧君正想着,忽然听见丹凤喘着粗气再唤自己,碧君忙问父亲可是哪里又不受用?
丹凤摸索着一把抓住碧君的手,就像深陷在沼泽里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死死的抓在手心里不放。他一边抓着女儿的手一边吃力的嘱咐道:“丫头,我若是死了,一定要,一定要埋在飞云峰上,切记,切记!”
丹凤重重的说完那最后两个字之后,猛的将抓着女儿的手松开,一双失去了光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户的方向不再说话,气息也渐渐的弱了下来,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筱丹凤走了,走在了新年的曙光即将来临的时刻,任凭女儿如何声嘶力竭的哭喊,他再也听不见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这辈子太累了,这下可要好好睡上一觉了,也正如他自己所愿,化作嫦娥飞回月宫去了。
筱丹凤的丧事办的仓促草率,杜氏和她的娘家人都嫌大过年的太晦气,便草草的将丹凤葬埋了了事。本来,杜氏已经托人看好了一处坟地,但是碧君在这件事情上异常的坚持,她跪在众人面前求杜氏遵从父亲的遗愿,将父亲的尸骨埋在飞云峰上。起初,杜氏坚决不肯,她说你那死鬼老子埋在飞云峰上,往后去祭扫多麻烦。碧君见母亲不肯,连忙死命的在青砖地上向母亲磕头,求她遂了父亲的遗愿。杜氏见这个向来低眉顺眼的死丫头这回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的和自己对着干,异常的恼怒起来,她准备抬手去扇碧君的时候,突然灵堂里立着的筱丹凤的灵牌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众人都心里一惊,杜氏高高抬起的手也软了下来,她看了看那灵牌,又看了看众人惊惧的神色,心下也有几分恐惧。她头皮有些发麻的快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冰冰的甩下一句也不知是说给碧君还是死鬼筱丹凤的话:“随便你了,只是往后孤零零的躺在那山顶山,不要怪怨好人便是。”
丹凤终于遂了心愿,被葬在了他苦苦守了半生的飞云峰上,在那烟云缥缈的孤峰之上,他总算可以清清静静的安眠了,只是自此飞云峰上,鸣凤阁中再也没有人轻声吟唱那哀婉缠绵的《清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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