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不明白这异样的氛围是何故,不过他能说什么呢!自己既然来了,就是来抢亲的,嗯,或许准确点说,是来破坏亲事的,难道还不准别人怨恨吃醋的?
不过,也是到这个时候,叶玄才知道,男人吃起醋来,可真是比女人还要可怕百倍,因为他们不光只是眼神能杀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刃似乎看起来也很不老实,时不时就会有刀锋向着自己这一边闪来,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伊娄染作为一族单于,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宜亲自去迎接一位来历不显的年轻客人,毕竟掉身价掉威望,所以,他只能端坐在高台上,控制场面有序的同时,使自己看上去尽量威严,但当他看到今天就要做新娘的伊娄林领着一个俊郎君挤过人群时,也不禁露出了牙疼般的无奈表情。
尽管他对于叶玄是打心底里的欣赏,但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妹子今天在年轻一辈的族人面前,如此毫无掩饰的引了一个俏郎君回来,让他的老脸往哪搁?
伊娄染瞪着伊娄林,而伊娄林则没脸没皮冲她这个兄长笑着,好似一点也不担心会受到责骂。
伊娄染看着心中暗暗气愤,不过他对自己这个妹子严厉归严厉,但也是向来宠爱,真让他发一通脾气,让后把伊娄林关在家禁足,他还真做不出来。
而且,现在眼前的这个烂摊子还要他来收拾呢,该如何平息在场众多年轻族民心中的怨念,才能让这场冬猎顺利进行下去呢?毕竟,今日的冬猎是要为伊娄林选择夫婿的。
伊娄林在部族内身份尊贵,容颜貌美,能名正言顺的娶她回家将是一件无比荣耀和幸福的事情,而且在场所有年轻的部族战士都有这个机会,可眼前忽然半路杀出一个年轻俊秀的郎君,还与伊娄林郎情妾意的模样,这感觉着实像是被摆了一道,谁受得了?
不过,作为伊娄林的兄长,伊娄染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看着台下并肩而行的两人,眼珠一转,便心生一计。
伊娄染端坐于高台之上,怒意消去,先是对着伊娄林狡黠一笑,然后换上一副和善的笑容,起身下了高台,迎向叶玄。
叶玄见伊娄染迎来,连忙下马,俯身一揖,正欲开口,却被伊娄染抢断道:“哎呀!贤弟可算赶来了,来来来,请请请,哈哈哈哈”
“贤弟?我记得恩公之前不都是称呼小兄弟吗?”叶玄心中正纳闷,便被伊娄染搀起,携着手臂,一同走上了高台,不过再想一想,便也没觉得奇怪:“我本来就比恩公年情在此,称呼贤弟似乎也没什么?”
叶玄还在细想伊娄染称呼上的变化,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伊娄林看向伊娄染愕然的目光和鄙夷的神情,也没有留意到周围那一群年轻儿郎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和善了许多,毕竟,人群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能听懂中原话的。
伊娄染一边将叶玄迎上高台,一边眯着眼,回头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伊娄林,促狭一笑,而伊娄林则跺了跺脚,恨恨的瞪了一眼伊娄染,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伊娄林上了高台后,得了单于指令的巫祝,便急急上前领着她坐回了圣女之位上,而伊娄染则与叶玄并肩站在高台前端,冲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部族儿郎,一脸振奋的高声道:“这位叶兄弟,乃我伊娄染的结拜义弟,上次我伊娄部被晋军所围,亏他从中斡旋,方能化干戈为玉帛,此人乃我伊娄部的贵客!”
伊娄染的语调抑扬顿挫,感情真挚激昂,不过却是用的鲜卑话,叶玄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伊娄染的肢体动作上来看,叶玄也猜到了伊娄染是在向众人介绍自己,于是便“自作聪明”的配合起来,笑着拱手俯身,行了一个圈揖,看得身后的伊娄林连连咬牙。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阿兄怎么能这般狡猾?
“他成了阿兄的义弟,那岂不是就成了我的义兄了?枉我刚才风风火火的跑去相迎,不就是为了让台下的这群白痴知难而退吗?如今哎!”伊娄林默默念叨着,只是她刚才看见来的人是叶玄时,心中可没有这样的如意算盘。
伊娄染的这一招的确见效,台下诸多儿郎的戾气果然消散全无。
这位来客是单于的义弟,伊娄林的义兄嘛!义妹去迎接义兄,理所当然的嘛!看刚才单于那般客气的模样,伊娄林应该是出自单于的授意吧!嗯,一定是这样!
叶玄因为不知道刚才伊娄染到底说了什么,所以还在为台下众人的变化感到疑惑好奇,否则他一定会有一种“这些山野粗汉简直是太好糊弄”的感叹。
这次冬猎的小波折在伊娄染的几句简单话语中便翻了过去,在自己下首位给叶玄置了座后,伊娄染便接过鸣镝,立于高台中央,一箭射出,也意味着今年的冬猎终于回归了正途。
在鸣镝的呼啸声中,台下儿郎的欢呼声也如潮水般涌起,裹挟着震耳的马蹄声,直奔远处的云山而去。
而叶玄见台下人群疾驰而出,也笑着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斜上方的伊娄林。
伊娄林此刻的神情可一点也不愉悦,但已经看不出丝毫先前的那种无奈与哀愁了,更多倒是像一个正耍小脾气的小姑娘。
也是,她刚刚分明是被自己阿兄给算计了一道,心中还憋着一股气呢,此时见叶玄看来,也不禁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打着哑语道:“白痴!木头!”
叶玄见伊娄林这副神态,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没有过于担忧,因为他既然来了,这场选亲,就一定要毁了。
他给了伊娄林一个安慰的眼神,又看向伊娄染,笑着开口问道:“不知恩公方才在族民面前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下子就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伊娄染别有意味的看着叶玄,随后又做出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道:“哦,我对族人们说,你是我的结拜义弟,上次还救了我伊娄部!”
叶玄听罢,嘴角一抽,再看向伊娄林时,似乎完全理解了那股怨气的由来,因为他此刻也从伊娄染的话语中,感到了深深的“恶意”,再想想刚刚自己还自作聪明的配合着伊娄染向众人行礼,难怪伊娄林会骂自己木头呢!
不过叶玄知道,即便自己和伊娄林两情相悦,但饭得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走,总不能自己一来就既毁亲事,又夺佳人吧,那样拂了伊娄染的面子不说,还坏了伊娄部一贯以来的习俗,岂不招人痛恨?
所以第一步,还是让这场“狩猎招亲”不了了之吧!
毁亲这事,在中原文化中,的确是最招人痛恨的,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在晋人眼中,这几乎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在塞外草原,就大不相同了。
塞外自古便有新任单于迎娶父辈遗妃的习俗,如前汉武帝时,细君公主出塞,嫁给乌孙王猎骄靡为右夫人,而仅一年之后,猎骄靡便年老而终,此后细君公主不得不依照当地习俗,再次嫁给猎骄靡之孙军须靡,在诞下一女后,郁郁而终,这其中,又何尝没有言语和习俗大不相同的缘故。
在中原被视作大逆不道的习俗,在草原却是理所当然,至于抢亲,就更是肆无忌惮了,一方嫁娶,若有人半路杀出,只要来人能杀掉新郎,那不论新娘愿不愿意,都只能跟了那人,不会有任何人责骂抢亲人的无道,也不会有任何人指摘女方的不贞,至于死掉的那个,除了自己的亲人外,几乎没人同情。
一切习俗,只有四个字弱肉强食。
叶玄不是闭门不出的世家公子,他曾两年随军出征,与诸胡都有交战,当然对于对方的习俗,也多少了解一些,虽然伊娄部是塞外部落,即便他真是来抢亲的,也不用受到指责,但他终究还是晋人,中原的礼教文化深入骨髓,他不敢僭越。
所以,手段柔和一些才是两全之策,既不会拂了伊娄大单于的面子,又不至于让自己背负一些道德上的歉疚,先让这次冬猎的择婿没有结果,再走一步看一步吧,关于爱情与姻亲,本来也是要“徐徐图之”的。
但计将安出?
叶玄想起伊娄林说过的话:“至少,你要打败族里最出色的战士才行吧”再结合自己这个“义兄”的身份,心中已然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合情合理的毁亲计划,虽然对他来说有些冒险,但也是很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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