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锁的书房中疯狂流动的荧绿代码间断地映着她倔强的脸、父母在玄关处看着陈芳琳和江皎皎而她冷冷站在台阶的阴影里、赶到现场时尚未被白布笼罩的尸体和流了一地的血、爆炸后一片惨烈的现场里他沉痛哀极绝望的身影、她躺在心理诊疗室中悄悄用刀划破手心避免被催眠说出实情、在月夜证券面对明暗敌人时半步不退的强硬铁血、远赴重洋的飞机上烟瘾缠身时用塑料餐刀划破手腕、走在全球各地看到的其他世界的悲苦幸福命悬一线、游戏中相隔万里的并肩作战口无遮拦、见面那一瞬间定格在她惊愕到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和木鸢一起走进大门时他眼中那些微只因她而生的惊艳、他乍然听到真相后在夜色中夺门而出、黑车车窗降下露出他冷淡而深刻的轮廓、他闪身挡刀却飚开一线鲜血的刹那……
短暂生命中所有她印象深刻的场景忽然扭曲成无数坚硬,又被和面一般强硬地团在一起,揉捏成各种形状,形成了她的全部感知,以及迟来的,不甘就此死去的求生欲。
一系列抢救措施科学而迅捷,江纤尘被外界的强刺激生生拽出了荒诞的梦境,耳畔医疗器械的环绕音来来去去,她却体会到真正的尘埃落定,是属于人间烟火的安宁。
好像有人难掩欣喜地说:“有反应了!脑电波也在起伏!心跳正在恢复!”于是她放心地昏睡过去,陷入了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梦境,是六年来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
ICU外,有人舒了一口气,有人叹了一口气,有人一口气却呼不出来,仿佛又生了新的心结,沉沉地压在喉头。
江雄科从魔都赶过来的时候江纤尘的情况已经稍稍稳定了,虽然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但基本上是不用再下病危通知书了。
他看到兰佩华和任路青都在病房外,任路青正想方设法把头疼欲裂却坚持想的任雨生赶回自己的病房。三个中年人互相擦肩而过,像是根本不认识,只有任雨生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雄科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兰佩华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神情比较缓和,那么江纤尘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那他就不必再过问了。他迈着类似正步的惯性标准步伐走到任雨生面前,耐心地等任雨生扶着任路青和墙捱过脑震荡导致的又一轮呕吐,才问道:“我收到了小江的车自动发来的几个行车记录仪同时录制的360°角监控视频。从广明路剐蹭开始,到爆炸为止具体都是怎么回事?”
任雨生微微用力挣开了任路青的搀扶,站直身体,便和江雄科在身高上平分秋色了。他身上的泥水还在滴答,靠着腿上伤口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疼痛保持大脑清醒:“今天下午她去宇游找我,半夜快一点下班之后我们发生了点小争执,我下车之后拦车走了。她怕我出事,在我身上贴了定位片,一路跟到广明路,那时候大概是两点半。我最后坐的那辆车的司机似乎是毒驾,车里有密封袋,他还意图把注射器扎在我身上。江……纤尘抄近道在路口和毒驾车无意间发生剐蹭之后我们正要找机会离开,刘寺明突然带了十一个人出现,我怀疑是和毒驾司机交接货物。快三点的时候,刘寺明的人先动手,还拔了刀。打斗结束之后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假装询问,然后近距离开枪打中了……纤尘,她中枪后反击了。我怀疑他是假警察或者内奸,我倾向于后者,为了给刘寺明和毒品交易网打掩护,就像六年前一样。警车应该是提前被动过手脚,无人靠近时发生了爆炸,后来警车和救护车才到。”出于直觉,他没有特意提到最后各位凌厉的一个歹徒。
江雄科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身穿便服,但走路步伐和站立姿势都十分挺拔,不怒自威,一看便知训练有素,估计是江雄科在军部的下属。另一个穿着西装,略有些发福,看着慈眉善目,但自有久居上位的威严,应该是警局的上司,警官身后还跟着两个刑警模样的人,一个刑警手里捏着个录音笔,另一个用电子设备记录着什么。
任雨生原本笔挺的西装在一系列折腾之后已经被血水、泥土、雨水污得不成样子,但并不显得狼狈,他站立的身形有种狮虎轻伤的优雅。
那警局上司听他说完,皱了皱眉,其中一个刑警性子急,已经冲口问道:“行车监控我们也看了,内容确实非常清楚。但我想请问任先生为什么倾向于开警车出现在广明路的人是内奸而不是假警察?我们警局有规定,出外勤必须至少同时两人,尤其是这种凌晨时分……”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上司摆了下手,他立刻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似乎非常不满:“张局!”
那张局道:“任先生,我理解你经历此事后急于破案、口不择言的心情,夜里突发紧急情况,可能视线也比较模糊。但是我们警局的同志为了人民群众出生入死、寒暑不歇,你的推断最好能拿出证据,不然我的同事们听了怕是会伤心。”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江雄科、任路青、兰佩华同时微微皱眉,但任雨生漠然地扫了张局一眼,说了一个陈述句:“听您这意思,路面的监控不巧又坏了吧。”
一句话说得张局和两个刑警脸色骤变,三位家长也若有所思。
任雨生发现叫了一次“纤尘”之后顺口多了,于是继续说道:“要是监控好着,警察同志们早就能看清楚下车的是谁了,也用不着来这里质问我了。纤尘的C8前大灯是全新LED,光照非常强,我们视野很清晰。六年前我母亲就是在旁边的优明路出的事,多巧,当时的路面监控就坏了。更巧的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第一个到场处理事故的也是这辆警车,车号XXXXXX。姑且算警车是他偷的吧,他开枪后我记了枪身上的号码,那把枪我没碰过,踢到北面的草丛里了。我现在就可以把号码写在纸上折起来,您看是先查了配枪丢失记录再来和我核对号码,还是先把枪捡回来验验上面的指纹?”
张局和两个刑警脸色又变了变:“涉及到警局装备,我们会回去严查……”
但任雨生的话并没说完:“纤尘做事谨慎,在做好准备逼停黑车之前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交通事故,已经报过一次警,如果警局找不到通话记录,她醒了也能拿出来。后来刘寺明带人出现,开打之前又用自动报警器报了一次警并提前叫了救护车,打完群架还用两只手机各报过一次。想必是第一次报警,招来了这位处理交通事故的内奸?”
任雨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滴水珠从他被雨水打直未干、别有一番风流肆意的短发上落下,滚过他玉琢的侧脸。脱去那层世家少爷的皮,他神色间的冷漠与江纤尘简直如出一辙。他睥睨地盯着副局的脸色:“而且我很纳闷,尸体不是在么,有耍嘴皮子的功夫怎么不去做一下DNA检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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