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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娑娜

当娑娜尚在襁褓之时,她便被抛弃在艾欧尼亚的一家孤儿院的门前。因而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毫无记忆。人们在一个来历不明的精巧琴匣中,发现还是婴儿的娑娜安静地躺在一把古琴之上。从小她就是一个特别乖巧的孩子,总是默不作声,怡然自得。照顾她的护工们原本确信她一定很快就会被领养,但不久之后大家伙儿恍然大悟——原来娑娜天生失声。在长大成人之前,娑娜一直住在孤儿院中,在绝望的沉默中看着领养者们络绎不绝地从她身边经过。在此期间,护工们将伴随着她的那把奇特古琴卖给了热衷此道的收藏家,希望能为她建立一个信托基金。然而,这把古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返回娑娜身边,或者离奇地出现在房子外面。一个名为乐斯塔拉丶布维尔的德玛西亚贵妇人听闻了这把古琴和娑娜的奇事,立即动身前往艾欧尼亚。当护工们将古琴展示给她看时,她一语未发地站了起来,遍寻了整个孤儿院,最后驻足在娑娜的房间之外。乐斯塔拉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娑娜,并豪掷重金买下了那件乐器。在乐斯塔拉的谆谆教导下,娑娜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与古琴的共鸣。乐斯塔拉将那把古琴定名为“叆华”。在娑娜的手中,叆华能发出令四座听众摄魂动魄的绝美音色。短短数月,娑娜与她的神秘古琴“叆华”已声名大振,场场满座。她仿佛以心为弦,无需一谱,不费一力,便能令听众的心神随琴音跌宕起伏。四下无人时,娑娜发现了叆华的一个致命的作用——利用琴音之振动便能震裂远处的物体。娑娜秘密地修炼着这种技艺,将该天赋逐渐炼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当她觉得万事俱备之时,她便前往了唯一能让她大展琴技的天地——英雄联盟。

“叆华,有声胜无声。娑娜,无声胜有声。”——斯维因在参加了娑娜的音乐会后如是说道。

绮罗在攻击的时候总是会大喊“惊喜!”

凯隐猜测可能是绮罗出于尊敬故意放水,或者也可能是他古老预设流程中的残留代码。

这声警告的吼叫根本就没有必要,而且过了这么久以后也一点趣味都没有了。而且一架四分之三吨的战斗机甲挥着弯钩握把的五十厘米长刃钛金长戟向你扑来的同时,即便大喊“惊喜!”也依然还是一架四分之三吨的战斗机甲挥着弯钩握把的五十厘米长刃钛金长戟向你扑来。

“别闹,”凯隐叹了一口气。

“但我的确惊到你了,”绮罗垂头丧气地说。他低头看到了凯隐的缟玛瑙办公桌,现在已经被整整齐齐切成了两块。然后他看了看悉达·凯隐本人,他依然坐在椅子上,读着一份官方通报。

完全没有被劈成两半。

绮罗疑惑地聚焦他的光学设备,从凯隐的身形上挥过一只钢铁巨爪。影像出现了波动。“全息投影诱饵?”

“是的,”凯隐在船舱的另一个角落说。“全息投影诱饵。”

“你耍了花招?”

“嗯哼。”

“你对我耍花招。”

“我在四层甲板以外就听到你了,”凯隐回答说。他坐在靠窗口的座位上。厚厚的彩色舷窗外面,飞射空间里的光亮如霓虹般擦过。凯隐正在专心阅读这份文档,他的姿势和动作准确地呈现于椅子上的全息影像。

绮罗的视线在真人与影像之间跳来跳去。

“诱饵这招很聪明,”他说。“但你是怎么听到我动静的?我开了潜行模式。”

凯隐的视线依然落在手头的工作上。“修辞手法。我靠的是上周放在你身上的追踪器。我一直都在跟踪你的动向,”他心不在焉地说。

这架战斗机甲暂停了一下,然后以诡异的角度观察自己,想要找到追踪器,样子就像小狗在抓自己的尾巴。

“这有点不公平,”他抱怨道。

“兵不厌诈,”凯隐说着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很高,精健而又轻盈,穿着帝国长官的黑色制服。但制服上没有任何徽章和标识——一色黑,象征着最高的位阶。他一头长发只有侧面被剃短,这是中央星球的贵族范。一块精巧闪亮的黄金交互面板遮住他的左眼和左脸。他看着那架战斗机甲。“这是你教我的。第一课。”

绮罗耸了耸肩。“是吧。”

“所以,诱饵完全公平。”

“但是,”绮罗说,“耍花招怎么能学到东西呢?人类的学习是通过动作反射。如果你知道我要袭来,你就——”

凯隐直视战斗机甲的双眼。

“绮罗,”他说,“我的老朋友,绮罗……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没学过的东西么?”

绮罗巨大的身躯上遍布伤痕,加装了厚重的绿色和橙色的防弹护板,他稍稍矮了一截。“我觉得没有。我觉得你是帝国的大领主,也在战斗中证明了自己。我觉得你是皇帝亲授的枢机将军之一。我觉得一架老旧生锈的战斗机甲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我觉得我应该去废铁回收场,或者去疯人院矿洞。”

“绮罗……”

“我觉得或许应该把我的自动反馈系统融掉换取超铀,或者可以让他们把我的零件捐给年轻的战斗机甲。”

“绮罗!”凯隐走到这架大机器面前。“别说了。也别觉得自卑,好吗?我依然需要保持状态。我需要你让我保持紧迫感。时不时地来个惊喜和偷袭,一如既往。”

绮罗的光学设备充满希望地旋转了几度。“是啊?”

“是的。枢机将军如果没了他忠实的战斗机甲的考验,还怎么保持鼎盛的状态?”

“所以……这一回合算你赢?”绮罗问道。

“嗯,你毕竟把我的桌子切成了两半,所以算平局吧。”

绮罗点了点头。他左右走了几步,然后发出次声波脉冲,打开了凯隐的私人船舱墙上藏着的武器库。漆黑的墙板移向侧面,亮出了一排排刀刃武器和弹丸武器,沐浴着红色的灯光。这些武器的设计都来自不同的太阳之下,其中一些异域的武器甚至从未见过任何阳光。

“我们现在就来切磋,”绮罗说。“选一件武器吧。”

“今天没时间。”

“但这是日程安排里的。”

“出了点事情需要我处理,”凯隐一边说,一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通报。

“一条信息吗?从我进来开始你就一直在看这个。”

“所以我才不想被打扰,”凯隐说。“我们需要修改航线。”

“飞射航线已经设定到——”

“我知道。所以要修改。”

“皇帝在等你返回舰队,”战斗机甲说道。“皇帝要克罗阿的管控行动报告。”

“可是这件事非常重要。奈久里在拉恩星团外侧的边缘星球有发现。”

“我相信奈久里指挥官能处理好的,”绮罗反对道。“他是德玛克西亚帝国的一等军官。是功勋——”

“奈久里指挥官是我的老朋友和同袍兄弟,”凯隐说。“我尊重他的判断,如果他说需要枢机将军特别关注,我就相信他。通知薇舍尔船长,让她重设航线。”

绮罗在犹豫。

“去吧,”凯隐说。

战斗机甲点了点头,然后迈着重重的步伐向出口走去。

“等等,”凯隐叫住了他。他走到大机器旁边,从战斗机甲宽厚的后背上取下一枚电子薄片。“追踪器拿掉了。看到了吧?彻底没了。稍后你可以继续偷袭我了。”

“好的,”绮罗说道。他的光学设备中闪烁着尊敬和热情。“我有一把特别的大锤始终想要——”

“嘘!”凯隐打断了他。“要的是惊喜,别忘了。”

再次独处的凯隐唤醒了他私人船舱内置的星盘单元。控制台从甲板升起,打开花瓣一样的金属叶片,投射出本地星系的三维影像。他伸出手对影像进行旋转、移动、点选和放大。几根手指轻轻滑动,聚焦于艾欧娜星。他的黄金视觉交互面板连接上了三维投影,实时增强显示出这颗星球的细节信息。

艾欧楠是一颗边缘星球。一片荒芜。不值一提。

奈久里的小队已经被派到那边几个月了,任务是搜寻奥能,或者是搜寻企图从帝国眼皮底下偷走这种珍贵能量来源命脉的叛军“圣骑士”。

德玛克西亚帝国是已知空间中的最高权威,他们的行动中心是庞大的重核舰队。这个帝国的实力、影响和科技水平无可匹敌。星系中不再有战争。在皇帝的威名之下,枢机将军和大将军率领的军事力量维护着绝对的控制。

只不过,即使被平定,宇宙空间也还是非常非常浩瀚的。而且,宇宙里充满了各种讨厌的族群和流寇,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战斗,继续抵抗他们的控制。纵使帝国的体量和军事力量已经足以掩盖任何其他势力,破坏颠覆行为始终此消彼长。

皇帝嘉文四世是一位好人,毋庸置疑,他的曾祖父是第一位带上皇冠的人类。他和凯隐年龄相仿,关系也很近。嘉文曾在私下向他这位朋友吐露心声,说他并不喜欢看到近些年帝国的政策被迫变得越来越严苛。帝国被视为独石一块,不可动摇、至高无上。而对于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外层人、被征服者、圣骑士、还有声名狼藉的犯罪匪帮“辛迪加”,对于他们来说,帝国是专横跋扈、欺压生灵的存在,欠修理。

带给人这种印象,让嘉文很伤心。他带上皇冠的时候满心都是进步的思想和希望。而现在,他被迫执行愈发严格的法令。

“我总是想,”凯隐告诉他,“守住这个社会远比战胜它更艰难。战争很简单。和平更有挑战。”

“这令我心痛,悉达,”嘉文回应道。“似乎没人尊敬我们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和我们所代表的未来。总会有人躲避我们。抗命不遵。”

“就像养猫。”

“猫?”

这段回忆让凯隐流露出微笑。“猫啊,我的皇帝。就是一个动物种属。出了名的难养。”

当然,问题出在奥能上。这种物质如同液体黄金,是一种巨大、近乎神奇的能量来源。只要成功掌控了奥能,就等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这也意味着帝国必须掌握奥能的来源、分配和使用。将奥能用于生物黑客技术是严重违法行为,这是那些可恶的圣骑士使用的技术。这种行为不仅危险,而且是挑战主权。控制边缘行为并维持秩序是一场永不完结的抗争。将奥能维持在帝国的合理掌控之中也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战斗。

凯隐对这个问题有许多解决方案,和其他枢机将军一样,他们都是皇帝手下最为非凡的存在——全都为嘉文鞠躬尽瘁。

嘉文曾有过退却。凯隐的提议既无情又现实。对反抗的星球强硬镇压、重刑严惩、军事吞并。凯隐知道按照,自己理念组织起的帝国将会更加暴虐、更加不近人情、更加远离嘉文的设想。但他的职责要求他提出这些建议,他的职责就是给皇帝提供另外的选择。他是枢机将军,凯隐提醒自己。这是枢机将军该做的。

当皇帝退缩、甚至几乎责备凯隐的凶残计划时,他丝毫都没感到意外。正是这种差别才让嘉文成了皇帝,让凯隐成了枢机将军。凯隐是嘉文拴在链子上的战犬。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放他去狩猎。

而嘉文喜欢考验他的战犬,测试他的忠诚和他的攻击性。

艾欧楠……边缘星球……

凯隐很好奇,他的老战友奈久里究竟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他感觉从甲板传来一阵颤抖。他们的战舰,巨大的碎形剪刀号改变了航线。看来薇舍尔船长已经下令让飞射引擎重设船体外周的奇点球面形状,航向转移至艾欧楠星。

舷窗外的一条条光线改变了色相。奥能驱动了飞船的飞射引擎,在船体外围制造了扭曲时空的球面,使其能够以过隙的速度滑行在亚空间的近表层,如同石块划过湖水表面的同时不受到水流和水体表面张力阻滞。星盘的图像显示还有六小时的航程。

凯隐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一阵咯咯的轻笑。

他回过头,隐约预感是绮罗的奇袭。但并没有听到“惊喜!”的大叫。

一个人都没有。

“你需要哪些武装?”绮罗问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在盯着敞开的武器库。

凯隐耸了耸肩。这里的每样武器他都练过百次。这些武器让他觉得无聊。只有少数几件让他拿在手里觉得对劲……但即使是这几件武器也都有各自的局限。

“审度研判,”他回答说。

“什么?”

“奈久里指挥官建议审度研判,”凯隐说。

“所以我们才脱离飞射速度并停在目标星球外围?”

“是的。我自己下去。告诉船长给我准备一艘小船,并在此停泊。”

“可是登陆小队已经集结好了,”绮罗说。“五十名经验丰富的飞射士兵。我也擦亮了我最喜欢的战斧。”

“我自己去,”凯隐说。“如果有需要我会呼叫你。”

他选了一把铬金光坍手枪和一杆光滑的纹饰长枪——两样他十分熟悉的武器。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绮罗。

“你说什么了吗?”

“我?”战斗机甲回答。“没有。”

“刚才还有一次我以为我听到你在笑。”

“不。不是我。”

随着一道急促的推进器火光,凯隐的飞船离开了碎形剪刀号船体上方的机库。他驾驶的是DEMAX-3“优越”,一款阻击和范用性小型拦截机。枢机将军的座驾本应更加气派一些,要让当地人过目难忘,份量要有仪式感,货舱空间也要容得下士兵小队和作战载具。

不过凯隐更喜欢DEMAX-3的速度和火力。他这种偏好可以追溯到刚刚入伍后作为副指挥官在边缘机队效命的日子。

他用不必要的推进加速绕过相对静止的主舰。引擎的喷口灵活地旋转,箭头形状的飞船滚动着掠过一片小行星形成的帷幕,拖着隐约的粉雾尾迹向星球表面下降。

远处的星辰像灯光和萤火虫般闪烁。跟踪导航显示出前方的艾欧楠。

凯隐拒绝了自动驾驶头盔,手动控制飞船降落,轻轻拂过冰汽的大气层,跟随着奈久里的信标。信标的信号和全部航行数据全都直接传入他的交互面板——稳定的信息流直接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奈久里的主舰是温馨提示号,一艘镇压巡洋舰,尺寸是碎形剪刀号的一半。正停泊在这颗边缘星球另一侧的远地轨道上,如幽灵般浮在凯隐的远程探测器上。

穿过云层以后,他从开阔的赭石沙漠和盐碱地上方飞驰而过,天光在地面的反射下格外刺眼。他的飞行高度极低,飞船的尾流掀起地面的尘土,让砂砾的精怪在干旱的平缓上胡乱飞舞。

前方,山脉。又长又矮的山脊。粉色和褐色的岩石被风刻成尖锐的峭壁,棱角分明,如同海底长出的珊瑚礁。

信标的信号正在疯狂地闪烁。他将推进器喷口扭转到制动角度,机头上抬,机身侧向摇摆,准备降落。

他的下方是一块高地,旁边是一道高高的粉色悬崖。一座军用营地。两艘帝国运输飞梭,锚定在泊位上。

他放下起落架,垂直下降。

“欢迎来到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奈久里说。

凯隐从驾驶舱跳到炙烤的阳光下。他笑了。在他的老伙计奈久里眼里,无论哪里都是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他们曾在许多星球共同服役,也曾共同进行过许多次巡航,而对于任何外部的边缘星球,奈久里的评价都是同样的。

“我觉得称谓不太正式吧,指挥官,”凯隐低声说。

奈久里迟疑了一下,他的笑意消失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凯隐,而如今的凯隐已经是崇高伟大的枢机将军了。“对不起……”他重新开始说。

“我要说的是,‘欢迎来到腚沟最深处的不毛之地,长官!’”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拥抱。

“太久不见,”凯隐说。

“说见就见,悉,”奈久里大笑道。他右眼前的圆形银色交互面板反射到了阳光,就像是眨了一下眼。

“你他喀的又惹什么麻烦了?”凯隐问他。

奈久里转过身。他的小队——十名飞射士兵,都和他一样穿戴着整套作战组件和武器配装,在他身后立正站好。和凯隐的黑制服便装相比,这些士兵显得高大魁梧。他们都是坚韧的老兵,凯隐认识其中的多数人。库尔勒、斯比克斯、里戈、队长维奇兰。他通过交互面板识别出胸甲上的生物标签,显示出了他们的名字。

知道名字是有用的。如果枢机将军对士兵们平等相待,士兵们也会有更好的表现。

“带他展示一下,伙计们,”奈久里说。

他带着凯隐,一行人快步踩过高地上的砂砾。“是圣使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两个圣使,还有一大群信众。我们之前肃清了凯博尔,他们就逃到了这里。我们以为他们只是来此中转,但显然这就是他们的终点。”

“为什么?”凯隐问。

“不清楚。所以,我们到了这里,把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准确的说是大多数。有几个不打不识相的,所以……有人开枪,然后老一套。”

“有多少?”

“十人死亡,全是他们的人,两个圣使都在其中。一场恶战。”

“他们的追随者抓住了多少个?”

“十六个。喀个批的颠覆分子。他们全都被关押在前方的山洞里。正在进行审讯。”

凯隐提起一撇眉毛。“审讯是为了……?”

“任何信息。圣使据点。奥能仓库。接头人。当然还有,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而且还这么着急。”

“我们知道为什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道。

凯隐和奈久里转过身。飞射士兵们也停下脚步。

“有话要说吗,维奇兰?”奈久里问。

“没有,指挥官。”队长答道。

“别这么急,”凯隐说。“我想听维奇兰说出她的想法。”

这位女兵不自在地耸耸肩。“对不起,长官。我是说,对不起,枢机将军。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位置。都怪,太热了。”

“你的作战装备有降温功能,维奇兰。”凯隐追问。“有话就说。”

“嗯……我们找到一样东西。正是这个东西引来了他们。他们要寻找的就是这个。”

他们沿着遍布砂砾的斜坡向上走,面前悬崖的下部密密麻麻地分布着蜂窝一样的洞窟。太阳的炙烤不依不饶,能走进悬崖底部的淡紫色阴影中着实让人好受了许多——感觉就像是走进一座冷库。

奈久里的交互面板响了一声,提示接受到新消息,然后他借故回避到一边。凯隐和几位飞射士兵在阴影中等待。枢机将军抬头看向无数个洞窟的洞口,这是百万年的风沙侵蚀的作品。

然后,又一次,他听到了。

一个声音。没有具体的话语,只是含糊的一句。他悄悄离开等在原地的士兵们,向洞窟的方向走去。洞窟内的黑暗在对他开口,悄无声息。

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一半低语、一半窃笑。可能是距离最近的洞里传出来的?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心情愉悦,在暗中窃喜。

他皱了皱眉头,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自己的交互面板也响了。他打开了连接。“我是凯隐,”他小声说。

薇舍尔船长站在碎形剪刀号舰桥上的图像模糊地投射到他左眼前。“枢机将军?有件事需要汇报。我们探测到了一个软回信号,以亚飞射速度进入艾欧楠大气层。”

“软回信号,船长?”

“不是十分确凿的数据,我们也没法修正。就像一个幽灵。”

“让我看看。”

薇舍尔奉命执行。瞳孔投射的图像切换到了飞船的主探测系统数据流。只能看到一条幻影般的轨迹。没有确定的质量或密度。事实上,这样的数据波动通常都会被监测官当作背景噪音忽略掉。但要知道,薇舍尔这是因为地面上的枢机将军而格外小心。

“有许多叛逆的特工都会使用遮蔽力场,”凯隐评论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薇舍尔说。“尤其是辛迪加。我们在打击走私行动的时候见过许多次。如果这真的是遮蔽力场,那一定是个高手。”

“同意。很好。”

“要我拦截吗,枢机将军?”

“不必。”

“那我是不是该靠近一点?让炮击范围覆盖艾欧楠,以防——”

“不必,船长。我们在地面这边有点情况,颠覆分子可能会来这里取走一些东西,可能再拿去作交换。如果这位客人是来收货的,咱们就不要打草惊蛇。咱们要让他们自己撤下遮蔽。”

“你真的确定吗,枢机将军?”

“确定,船长。咱们来看看是谁大驾光临。这次可能会牵出更深层的信息。”

凯隐断开了连接,然后回过身看到奈久里正在走过来。

“我猜猜,”凯隐说。“软回信号?”

奈久里点了点头。“剪刀号也探测到了?”他问。“从你的主舰到我的主舰,我们能覆盖大部分内环轨道。有可能什么也不是。”

“相信你命令温馨提示号原地不动了吧?”

“而且不采取任何措施,”奈久里笑着回答。“我记得你干活的路数,老朋友。把恶棍都放进来。你喜欢看着他们喀个批的表情。”

奈久里回过头带他走上斜坡的最后几步,来到最大的洞口前。士兵们跟在后面。凯隐感到放松和满足。身边有奈久里这样值得信赖而又聪明机警的同伴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他们二人合作默契,而且始终如此。

他并没有理会脑后隐隐存在的那种奇怪的不安感。那是一种单纯的、健康的焦虑感,是面对潜在不稳定局势的紧张感。

他没时间理会那种累赘。

他们被聚集到悬崖石壁结构的外侧洞窟。奈久里的士兵们已经用力场镣铐拴住了囚犯,第二个小队负责看守,带队的长官名叫索立帕斯。

被看管的囚犯堪称五花八门,是各种不同物种族群的大杂烩,全都衣衫褴褛。有的身上有私刑拷问的痕迹,凯隐看到,他们全部都被卸下了奥能技术衍生的生化增强部件——暴力拆卸的过程留下了难看的伤口。

在它看来,圣使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是外表神秘的、有反动倾向的一群人,认为自己是奥能的真正“守护者”,认为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种物质,所以要守护奥能不被其他各方势力滥用。凯隐漫长的军旅生涯中曾经审问过许多圣使。大多数都让他觉得滑稽可笑。他们的举止极其讨厌,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也展现出所有宗教团体共有的宽容和同情。他们相信奥能之中封着某种万物真理,而这种真理是他们独享的,德玛克西亚人等泛泛之辈无法理解它的良善和精妙,但他们却无视一个事实:真正维持整个社会运行的是德玛克西亚。他们蒙昧地将一种价值不菲的自然资源错当成了某种圣灵,就好像奥能的存在来自神明,或者来自创造,或者来自某种宇宙灵魂。

这一类疯人凯隐见过很多。都是边缘星球上的原始生灵,崇拜树木或者自然或者生态系统,有的时候一船教众都被一架标准战斗机甲震慑住,将它奉为神明。

都是因为无知和信息不对等。

圣使则不然,他们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组织结构严密,经常诉诸武力,而且还用某种方式在星系范围建立了支持网络。他们的信仰癫狂而又可笑,但他们谦卑的追随者却用充沛的精力去践行信条,从帝国手中夺走宝贵的奥能供给,或者直接攻击商用储备。他们是最危险的颠覆分子。

凯隐走进关押他们的洞穴,看到了和他印象中同样刚烈、坚毅、虔诚的面孔。这些人对他们为之奋斗的东西坚信不疑。

令他感到些许满意的是,那些囚犯在看到一位枢机将军的时候全都惊骇不已。他们知道此处已是穷途末路,他们可怜的信仰已经无法再提供保护了。

“我是枢机将军悉达·凯隐,”他对他们说。“你们都了解我所代表的权威。而我了解你们拒绝回答问题。”

他们怯懦地畏缩。他注意到这群人里至少有六个不同的异星种族。挑谁呢?斯寇多伊人?他们是很容易被弄坏的生物。

“你看上去并不怕飞射士兵,但他们毕竟还是打赢了你们,包围了你们,俘虏了你们,”他继续说。“我感到难过,因为这样的经历应该已经摆明了,你们除了服从别无选择。接下来你将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一个身形巨大的克洛巴克人吼道。

“是吗?”凯隐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不适合你这种人。”

有几个人小声表示赞同。那就从这个克洛巴克人开始吧,凯隐想到。他个头最大,是主事的。拿他杀一儆百,其他人就会学乖了。

不。太简单了。

凯隐笑了。“你刚刚就回答了一个问题,克洛巴克人。”

“我……”

“我问了一个问题,你给出了回答,”凯隐继续说。“并不难嘛,不是吗?所以你们不是抗拒提问吧?关键只在某些特殊的问题。”

“我不会落入你的游戏的,你他喀的,”那个克洛巴克人狠狠地说。

“而你却想让我落入你的游戏。我认为这里必须交出点东西,先生,而且我确信你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开始吧。我要名字。列出你在边缘星球的联络人和同党。那两个带你们来到这里的圣使。你们来到艾欧楠之前有关系的人。”

那个囚犯向一边看去。

“从第一个名字说起吧,”凯隐说。

“我们不是被带来的,”那个克洛巴克人喃喃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请给我第一个名字。”

那个人直直地盯着洞穴的地面。凯隐解开了枪套的扣子,抽出光坍手枪,铬金枪身在红润的暮霭中闪烁。他把拇指放在启动开关上,立刻听到一声电池升至发射状态的鸣音。

“第一个名字,”凯隐用更加强硬的声音说。

那名囚犯摇了摇头。

凯隐慢慢举起手枪,瞄准了跪在地上的克洛巴克人的额头。有几个人发出了细微的惊恐声响。“第一个名字,”他又重复了一遍。

“要射杀我就请便吧,”那个克洛巴克人的目光依然紧盯着地面。“这就是帝国主义者的想法。威胁我们。虐待我们。所以你开枪吧。这样你就肯定什么都得不到了。我将带着所有圣使的祝福穿过奥能之门,并且心满意足地得知你没能得逞。”

“是的,”凯隐说。“你一定会的。但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

他瞄向了别的地方。现在这把光坍枪对准了克洛巴克人旁边的女孩。她是个怪人,瞪大了眼睛,满脸庄重。和其他人不同,她选择直接看向凯隐和他的枪。

“交出第一个名字,克洛巴克人,不然穿过生死之门的将不是你。你将依然在这里,好好地活着,没有祝福也没有满足,只有她的辫子挂到你衣服上。”

那个克洛巴克人眼光锐利地看着那个女孩,担心之情夺眶而出。“你不会的,”他嘶嘶地说。

“噢,我会的,”凯隐说。“我肯定会的。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直到我拿到我要的名单,还有所有其他问题的答案。这个游戏很简单。关键在于需要多少具死尸才能让你明白回答的重要性小于生命。一具?三具?十五?一百?”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待——”

“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喜欢这样。你觉得我喜欢杀人胜过问问题这种简单的事吗?你,就是你,让我的工作变得有必要。你让我别无选择。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那么残忍!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根本不应该被抹削头颅,全是因为你回答得太慢。”

那个克洛巴克人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我绝不会……背叛……”

“好吧,或许我应该敬佩一个有原则的人,”凯隐叹息道。“原则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要死的人不是你,就尤其重要。”

他看着那个女孩。她的双眼是那么大,但奇怪的是其中没有任何恐惧。他从没见过如此冷静的人。这感觉令人不安。他觉得自己应该质询她——特别是她——并且掌握她所知道的一切。

但他的意图已经定了。他已经把她选为处决的样板。如果让步就等同于软弱,就会助长其他人的坚决。

可还是……

“要知道,你朋友的不合作是可以由你自己来弥补的,”他直接对那个女孩说。“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开口。第一个名字。让这个蠢货看看流血是可以避免的,我会手下留情。”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安静无声。

“快点,”凯隐说。“第一个名字。这样的机会我不常给。”

“娑娜不能告诉你任何东西!”克洛巴克突然说道,他几乎是在啜泣。

“我,我敢肯定她能告诉,”凯隐盯着女孩的双眼。“我敢肯定她死也要说。娑娜?是你的名字吗?娑娜,很简单。一个词。一个名字。作为我们的起点。第一个名字。”

女孩没有任何回应。凯隐感到他的厌烦正在变成粗暴的愤怒,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一直在克制,还给了她机会,现在她让他看上去像个白痴。史无前例。

“娑娜,你真让我失望,”凯隐说着,扣动了扳机。

冲击波在洞窟中激荡。

凯隐过了一会才爬着站起来。烟尘从外面灌进来,碎石从洞顶落下。这下震荡将他掀到半空,他开火时已彻底偏离了目标,没有打中女孩的头。

又有两声巨大的爆炸声从外面传来。

“走!走!”奈久里大喊道。飞射士兵也有几名倒在了一旁,正向着出口方向爬行。囚犯们惊恐地畏缩着。

除了那个女孩。

“继续看好他们!”凯隐对索立帕斯喊道。他向出口跑去,进入光线中的时候刚好看到那架小型战斗飞船第三次掠过。奈久里的一艘运输船已经成了冒火的废铁架。那架战斗飞船像一枚墨绿色的飞刀,闪烁着下降到高地上方,发射了重炮。光的锋刃从光坍灭炮口中喷出,第二艘运输船也炸了,船壳被火焰之柱击碎并抬起,侧翻后重重摔了下来,砸碎了凯隐的DEMAX-3小飞船。

奈久里正在喊话下命令,他的飞射士兵们在洞口处组成了一道防线,武器配装全面展开,向天空射出火瀑弹幕。

“等等!”凯隐大喊道。

“什么?”奈久里问。

“停火。如果他们想杀我们,他们就直接炸山了。他们要的是我们的注意。”

“停火!”奈久里命令道。

“联系我们的主舰”凯隐告诉他。“让他们按兵不动。别愚蠢地尝试营救或者支援。”

“你在玩火,老朋友。”

“这次玩的算小了。照做吧!”

凯隐听到奈久里启动了交互面板。他走向前,黑烟正在从飞船残骸中滚滚流出。地表的热气让黑烟翻江倒海。他能感到热度扑在脸上。

“来啊,”他低声呢喃。“继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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