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木石？”凌金锐极费劲地想了想，对这个名字仍然没有一丁点儿印象，索性作罢，说：“兄弟你好命大，乱箭之中，竟能活下来。”
“我的马中了箭，一下子就摔倒了，恰恰压住了我的右腿，脚还在马蹬子里，别得死死的，那马的身子又重，我无论如何抽不出脚来，唉唉，反倒是那些战马倒地之时，赶紧从马背上逃脱的兄弟，尚未站稳，刚好被船上的人再次瞄上，一箭毙命！”李木石一脸平静，全然不像是刚刚死里逃生。
凌金锐见此人短短的眉毛，窄窄的额头，薄薄的嘴唇，细高的鼻梁，尖瘦的下巴，两眼尚且算得有些精神，但绝对称不上瑞相。五十弟兄，偏偏只有他活了下来，这让人到哪里讲理去？我堂堂弩机校尉，不也一样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李木石搞不懂凌金锐此刻的心思，又道：“眼下，就剩下咱俩儿了，他们都死了，我知道弩箭的厉害，凌校尉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的弩机，跟咱的一样，但凡被射中之人，哪有不死的？”
“我的腿，哎呀，中了一箭，看来，我得也死！”凌金锐的心上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刀，若真是带出来的五十个弟兄已死了四十九个，我还能活么？我还有脸活么？活着，有可能比死了还难受！再者，我跟你李木石不一样，我是弩机校尉，怎么着都算是有身份有职级之人，我身上背着四十九条人命的债，你让我如何去见大将军？你让我如何去面见那些活着的人？
人，一旦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就等于是把自己投进了牢笼中。
李木石来到凌金锐的跟前，单膝跪下，仔细察看了凌金锐腿上的箭伤。箭矢仍在，血已不再流。李木石吓得直皱眉，说：“凌校尉，这是硬伤，要有个金疮医，取出箭头，清洗干净，上些疮药，倒不会致命。”
不会致命？我倒盼着赶紧要了我的命呢！
李木石说：“只是，眼下，我得想个办法，把凌校尉送回营中。”
“送回营中？”凌金锐摇头，又道：“你快去察看一遍，地上躺着的，可还有活着的弟兄？若再有几个，将是再好不过！”
依凌金锐的想法，若还有几个喘息之人，一起送回营中，好歹也算有点脸面，这叫什么？法不责众！有几个人做伴儿垫底儿，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强得多。
李木石愣了一下，认真地点头，转身去地面上辨认每一个人，“孟泽义，张士枚，柳召轩，段松林，程俊江，郭振启，姚炳忠，陈允多，姜仁朋，石存粮……”不知何时，李木石再也不忍心叫出死去弟兄们的名字，而是“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什么是战争？
江陵与湘州之间算不算战争？
我的这些兄弟们送了命，也不过是因为湘东王萧绎与河东王萧誉之间的个人恩怨，仅些而已！
凌金锐半倚半坐在坚硬冰硬的地上，背后是一匹死去的战马，他搞不清这匹战马的主人是谁，却一时羡慕起这战马的主人能够痛痛快快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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