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矩哼哼两声,道:“也怕是他那湘州城中,眼下已找不出浸毒之物,若有的话,狗急了跳墙的伎俩也是有的。当初兴兵南讨,差不多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我那堂兄被困得退守城中之初,估计也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就是大军压境,估计他当初的心思也是那江陵城里不会发兵来伐,毕竟是剿灭短退畜生更要紧一些。”
不得不服萧方矩的嘴上功夫,他心里什么事情都明白,貌似就是对军中之务不大开窍,他道:“要说呢,只怪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嘛,谁会想到他们叔侄二人说翻脸就翻脸呢?皇阿祖稳坐江山这些年,哪里会想到一大家子人能闹到这步田地?放着太太平平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过,打个么子劲呢?”
其实,这话翻来覆去说得没个头绪。若由着萧方矩的内心行事,此刻必定是举双手投降归顺了萧誉。既然我打不过你,又说服不了你,那我干脆听你的跟着你混吧,皇阿祖开疆拓土四十几年,却又有那么多龙子龙孙,这得留下多少个皇位才能轮到我来继承?既然没有希望,那就干脆不去奢望,没有被人妒嫉的理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安安稳稳地做个郡王,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宝贵,不也挺好?
瑞和尚的脸上蒙了一方细葛浅黑色巾子,那是他的和尚兄弟们用来裹头之物。天文地理,图谶风水,阴阳八卦,浪子闲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瑞和尚,谁会想到他死得这般果断这般意外?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胸怀与气魄,到头来终敌不过一支无情而冷酷的箭矢。这位老兄若不死,说不定还会生出更妙的主意来说服萧誉……
王顸一直并不多么反感瑞和尚,甚至认为此人与杜牧耕一样,有可能也是在极其被动之下走投无路之时才遁入空门。既然是被迫,既然是身不由己,如何就不能对一个人宽容一些?湘东大王似乎对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缺乏宽容与耐心,萧誉似乎也是。
想来,和尚们相互之间并无血缘至亲,今日纵然瑞和尚如此惨死,那几个侥幸存命的兄弟也不见有多伤痛,只是呆呆地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黯然伤神。他们年纪轻轻,从建康城流落到洞庭湖,如今又困顿在这湘水之上,谁能许他们一个未来?王顸一想到这几个年轻和尚的未来,不觉得有些悲哀,如今身逢乱世,还谈什么未来?
有旋风刮过,陈儿洒站在虎舫上,弯腰伸出一杆长矛,挑起那方巾子,看了一眼,又迅疾地丢下,道:“白瞎了你一心为大梁的江山社稷着想,唉唉,仗节死义,也算是高士,只是,委屈你啦,如今也只能把你埋得远远的,给你选一块高高的厚土之地,唉唉……”
“选一块厚土之地?他也配?一个狗和尚!”萧方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简直就是气急败坏了,不知他哪里来的如此大的怨气。
瑞和尚也算是一心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又是死在两军阵前,理应获得尊重。但是,南安郡王萧方矩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只要一提到这和尚,心中总有一股怨气。西斜的阳光下,无数只小飞虫在瑞和尚的四周盘旋,王顸仿佛闻到了腐朽的味道,确实需要快快埋掉,再拖延下去,本来是有益于众人的瑞和尚也将成为祸害。
陈儿洒说:“把他埋在高处,别污了我们弟兄煮米蒸饭的水源,眼下正是需要弟兄们冲锋陷阵的时候,要是因为他尸首腐烂污了水源,弟兄们再吃坏了肚子,这可是闹着玩的?”
“狗和尚,该死!”萧誉又对着瑞和尚所躺的赤马舟啐了一口,说:“这些狗和尚们可恶,皇阿祖若不是被他们蒙蔽了心,也不至于落一个饿死台城的下场。”
“就是!就是!”陈儿洒也帮腔,道:“这些和尚就是墙头草,哪里有好处往哪里倒,建康城一被那瘸腿子畜生攻陷,和尚们还不是跑得比谁都快?”
王顸心中如石坠落,皇阿祖果真是饿死台城啊,看来,世上传言,果然是无风不起浪,一切皆不会是空穴来风。
“休得胡言!”宗懔厉声喝斥:“谁说圣上饿死台城?”又道:“湘东大王坚信圣上依旧安然自有道理,郡王殿下万万不可再信江湖小人之传言。”
传言?王顸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若皇阿祖安然无恙,建康城里改元大宝,又作何解释?若是皇阿祖下旨改元,湘东大王会抗旨不遵?会坚称太清四年?改元,乃国之大事,岂能视同儿戏?
陈儿洒被宗懔将军这一番怒斥吓得后退了几步,低了头站在那里,像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宗懔将军算得骨鲠之臣,湘东王平日里都高看一眼,萧方矩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言语,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顸忙说:“赶快把那和尚入土为安了要紧,再迟两个时辰,还真就要臭气熏天吧,这么热的天,死也不挑个日子。”
“有道理,入土为安!”陈儿洒十分知晓眼下这尴尬需他这样的人来化解,又说:“为咱们众人着想,也得把这秃驴埋得远一点,过几日,待他在土里烂了臭了,别熏着弟兄们。”
说者也许无心,但听者绝对有意。王顸突然就心生困惑,我阿耶麾下兵卒战死湘州城下甚众,河东郡王躲在湘州城中,就不怕被烂了臭了的尸体之气给熏着?有份战报上说,湘州城东望海门未战先亡八百人,后来却无人言说那八百壮士葬在哪里,是要运回江陵城安葬么?还是一直沉在水中没打捞上来?
“嗯,入土为安,有理!”宗懔不再愤怒,他看看陈儿洒,十分慈爱地点头,对萧方矩微笑着说道:“这,也正是我建言北撤十里之缘由。”
王顸的头上冒汗了,也可能是过于紧张,也可能是天气热了,他又穿得过暖和缘故。
这一刻,王顸的眼前全是八百士卒沉尸望海门前之惨状,若真是湘州城东水深三丈,岂不是真的要烂在水底?若真是烂在水底,那又将是怎样的一个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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