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轻士卒把食盒抬到门前,其中一个单膝跪地,问:“回禀少将军,在哪里用饭?”这话问得,当然是屋里用饭,还能在哪里?王顸笑笑,说:“抬进来吧,以后不必如此拘礼,跟我说事情,不必这般行礼,自家人嘛,还是随便些好。”
二人抬了食盒,跨过门槛,来至几案前,并不摆饭,退了出去。在门槛外,道:“常侍大人指派我二人守护少将军跟安郡王,还有两位阿姊,让我们就住在门内耳房中,若有劳务,少将军分咐就是。”
王顸摆摆手,算是告谢。待士卒离开,云锦这才一样一样地从食盒中取出,却是相同的羊汤泡烙馍,共四份,分盛在白瓷盖钵中。王顸伸手摸了摸,还算烫手,吃起来应该味道不错。玉奴重重地吸了两口气,说:“膻气这么重,小爷子如何吃得下?”
“有饭吃,睡觉之处有铺有盖,还能再讲究?”云锦从玉奴怀中接过了安郡王,说:“你与少将军趁势先吃,这羊汤在人家长安城里,可能就是待客的上品,咱们应该入乡随俗才是。莫要处处拿江陵的排场来比较,此一时彼一时。”
“嗯?”玉奴看了王顸一眼,又白了云锦一眼,说:“难道你连江陵也不想回了?”王顸知是玩笑话,心里却是一沉,暗想,人生就是这样,有时一句玩笑话,往往就说中一个人的命运,若能回江陵,谁愿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城里活一辈子?忙道:“阿姊休得开这样的玩笑话,我等一起活着来,当然还要一起活着回江陵去。”
味道不错!王顸喝了羊汤,吃了肥瘦相间的羊肉片子,最后连羊肚丝与羊肝片和姜片都不剩下,又干嚼了焦黄的烙馍。玉奴勉强喝了两口,直摇头,说:“我的哥,连这碗也喝了吧,待我饿得快死的时候再说。”
王顸不理会玉奴,就转身走向云锦,说:“我替你抱着,你来吃饭,这长安城的羊汤自有一番风味,你在江陵若想喝这个,去哪里给你找呢?”
云锦把安梁郡王放在胡床上,又盖上一件羔羊皮的帛被,方才开始吃饭。王顸说:“在江陵动身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够呛能活着走到长安,一路上也随时想着可能死了,如今真的是没想到,咱们也就这么过来了,看来,人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死了的,从今天往后,我得好好地活,谁让我死,我也不能死!”
“谁让你死啊?真是笑话!”说着,云锦的纤细手指捏起一片肥厚的羊肉放进嘴里,开心地大嚼起来,“每天都能这么美美地吃羊肉喝汤,还能有人让我们死?我们有刀有枪有马有弓箭,就不能去杀人么?”
王顸心中猛然一颤,是啊,云锦阿姊说得有理,时时惧怕别人杀我们,如何我们就不能去杀人?只要能吃上饱饭一天,我等众人就应该养精蓄锐,绝不该坐以待毙啊!
云锦说:“家父还得势之时,我也曾读过《史记》、《汉书》、《后汉书》,当时不以为然,只是觉得翻来覆去都是讲长安城里之事,与我这江陵城的高墙大院相隔十万八千里,鬼的相关?今日终于明白,这长安与咱那江陵,也不过一千多里,当年,咱自以为是,咱高高在上,可曾想过终有这一天来到长安城里,沦为囚徒呢?”云锦说话间,竟然落下泪来,说:“我虽不是金枝玉叶一般的宗室女儿,却也是江陵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眼下,如之奈何,如何奈何呀?”
王顸忙安慰道:“这是一个三进院落,前院后院都无人居住,阿姊心里难过,但说无妨,莫怕谁人偷听了去!”王顸有极强方位感,他在云锦吃肉喝汤说话的间隙,迅速考察了前院与后院格局,重新坐回到云锦面前,说:“按那汉家史籍的记载,这长安城,四墙,十二座城门,乃天下之至尊,泱泱华夏九州,再也找不出比长安城更符规制之都城。只是汉光武开国定都洛阳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期间也曾有定都长安者,只是国贫势弱,无力大兴修缮。”
玉奴拿过一件皮袍披在王顸肩上,说:“听少将军这一肚子的学问,也丝毫不比那穷酸老儿逊色,何故处处让着他?”王顸拱拱手,道:“与常侍大人相比,我们四人当是晚一辈之人,又是这非常之期,当然和气要紧。”
云锦却不理会这些,又问:“难道,这长安城里也与咱们江南一样,崭新的房舍定是道观寺庙?”
“若真是这样,我倒放宽心了呢!”王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自打咱们进了长安城,一路走到洛城坊,虽说灯光稀少,却也能看个大概,我倒没看见几处道观寺庙,也不闻钟鼓之声,这恰恰正是我所忧虑之处。”
“小弟为何忧虑?”云锦压低了声音,问:“忧虑我等难回江陵么?”
王顸不答云锦之问,却反问:“半路上,阿姊对那个蔡佑将军有何感想?”王顸看看云锦,不等她答话,又道:“从那个蔡将军的言谈举止中,我预感这北国君臣将士人等,绝不是整天价谈玄说法礼佛诵经,如此才是立业兴邦之势。”
“要这么说,咱们的建康,莫不是毁在这佛法上?”云锦满脸疑惑,又忙提醒:“小弟在常侍大人面前,万万不可言说此意,以防有朝一日回到江陵,成为他在湘东殿下跟前邀功之资,若论文采么,他当是大梁国数一数二的文曲星,只是行起事来么,让人横看竖看都欠缺了些什么,他如何变得这般呢?江陵城里的人,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要这么看起来,男人还真是不能死读书,读来读去,反而读得没了一点正气……”
玉奴站起身来,在王顸与云锦中间来回走动两趟,说:“困死我了,我得睡会儿,听你两个说话,一天也活不了呢!”说罢,兀自歪身胡床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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