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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没有动身,他半跪在一块蒲团上,不时拨弄一下燃烧的火纸,长明灯惨淡的灯光,微微摇曳。天色将暗,黑色的棺木隐没在黑暗里,与室外街道上渐渐微弱的天光相比,室内的灯光越发显得亮堂。
忽然阴气重了起来,灯光飘忽不定。
少年打个寒战。
传说逝去的人头七灵魂会回到他生前的家里,老板娘生前说过,她的父亲水老先生去世后的头七,从门洞到烤房,她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延伸到地窖里,当时还是少女的水添露吓得蒙着头,几乎不敢呼吸。
那一夜少女听着地窖里丁丁当当响了半夜,脚步声才窸窸窣窣地走出后角门,消失在五更的鸡鸣中。世事无常啊,老板娘讲述的故事仿佛刚刚发生,可如今讲述人却与自己阴阳两隔,少年虽然早忘记了痛苦的滋味,但还是难以接受饼店里两个鲜活的主人就这么走了的现实。
少年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饼店里太安静了,自己一个人非常孤单,这时候如果老板娘再骂声“兔崽子”,甚至拎起秫穗刷子敲他的后脑勺,或者掌柜的偷偷骗他喝酒,然后被老板娘拿着擀面杖追得满街跑,是多么幸福。
他有些难过。
如果在这之前,他还是一个有人愿意收养的孤儿,尽管自己拒绝,那现在,他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了。
少年反倒希望,在日落西山,黑暗降临的时候,真能看到老板娘、掌柜的灵魂出棺。
他听说,这里是长陵坡,阴河水阳河水悄然流过,太阴城和长陵坡之间,既然是传说中的阴阳交汇之地,那见到老板娘、掌柜的,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是。他不是曾不只一次地见到城隍庙那一老一少的乞丐神仙吗?
他走到门口关了店门,用厚厚的黑帘布遮挡住所有缝隙,又去舀了一碗水,泼洒在帘布与地面的交接处,他认为这样可以营造出一个阴气很重的环境,他听说只有在阴气浓郁的空间,逝去的人才能出来见面。
他还听人说,人刚逝去,体质还没有变轻,这个时候如果在逝者常走的地面撒上草木灰,如果逝者回来,你即使看不到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的脚印。
少年跑回厨间,在灶膛里掏了半筐草木灰,沿着棺木周围撒了撒,不够,又去饼炉间装了细碎的炭渣,均匀的撒在通往卧室和饼炉间的地面。
少年做好这一切,回到蒲团上,蒲团微微有些软,但透着沁凉。闭上眼睛,凝神,内视,让自己七窍通透,灵神现出桔黄的光亮,少年觉得周遭气息氤氲纠结,虚虚漫漫,将自己悬浮在太虚之中,没有边际,没有质量,虚透无物,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血肉,与千里之外的灵气浑然为一。
在黑暗之极,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拖曳,沉浮,有一个少年,飞也似的狂奔,黑风呼啸,薄雾飘渺,一股一股的黑风棉絮一般擦身而过,远处的峰顶,灯火明灭,如沉浮在无妄之海,黑海深达万丈,吞没一切,巨型远古鲵兽,吼声震天,海面上游弋着白色细浪,如利剑犁开巨人的胸膛……
这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走远了,快回来!”
少年一个激凌,浑身颤抖,像极了捆了一圈一圈的千年古藤,嘣然断裂。
他的血液如海水倒灌,冲撞进紫府灵室,血管澎胀至极,眼看就要崩裂……
扑地一声,少年喷出一口鲜血,血沫像元宵的烟花,喷射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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