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爹刚回来,你过来,让娘好好看看。哎呀……”李婶娘这才笑出来,又上下把他拉到身边来看了又看,又有点难以置信,“一个多月没见了,你长高了些…也…也胖了。”
“沈家阿姊一日吃三顿,下午还时常做点心。”李狗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面皮。而且沈家阿姊做得还特别好吃,根本不可能剩下,他每日这么吃,吃完就坐着练字、写课业,很快便像吹气般胖了起来。
沈渺笑道:“哪里胖了?你娘浑说,走,上车去,有什么话回家说。”
“胖了好,胖了壮实。”李婶娘也从儿子一个月不见胖了三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帮他把书箱卸下来,背在自己身上,拉着李狗儿的手道,“阿娘给你带了好些金陵城里的好东西,汴京都见不着的呢!”
李狗儿惊喜道:“真的?什么东西?”
“你先前不是想要比曾家那小子更好的九连环吗?这回阿娘给你买了乌衣巷王家蒙学做的九连环!上头还刻着王氏家训的谜语,铜制的,可漂亮了!还有那什么《六朝图志。临走前,你不是问阿娘金陵城是什么样子吗?阿娘嘴笨说不出来,这本书里全是图画,也有字,阿娘认不得,反正上头画了白鹭洲和石头城,好看极了!对了,还有雨花石,说是这种石头金陵才有的……”
李婶娘嘴说个不停,已经四十多岁的她,仍旧穿着简朴的葛布衣裳,包着头巾,身上甚至还有鸭子的味道,但沈渺看着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说着金陵风物的她,心头却莫名溢出一点点涩然。
困在柴米油盐和碎布头中打转了半辈子的市井妇人,终于第一次走出了汴京城。她看过运河上磅礴的日出,听过采莲女的吴歌,走过了倒映在二十四桥的月光……这让李婶娘整个人像被金陵烟雨洗涤过似的,以前总斜着看人、事事不满的眼睛,此刻明亮而有神采。
排除一些天生便是恶人的人,有时候,大部分人之所以狭隘掐尖,只是因为她并不知晓广博的人生应该怎样度过。譬如李婶娘,四十多年了,她从没见过这九道城门外的世界。
沈渺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眼里闪闪发亮,正夸张地跟李狗儿比划秦淮河畔张挂的走马灯能延绵几里长的李婶娘,不禁翘起嘴角。
回到杨柳东巷,沈渺便让李婶娘和李挑子赶紧带狗儿回家,自己也好好歇息歇息,她又相邀道:“今儿李叔和婶娘都好好休息,明儿来我家里吃晚食,我好好做一桌子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李婶娘却直接摆手婉拒,一本正经地道:“我和你李叔都说好了,明儿让他带我回一趟娘家,我买了两匹绢布给我娘,她还没见过金陵的布呢。”
她这辈子头一回出远门,还见识了这么多好东西,她当然要回娘家显摆去!去娘家炫耀完,再去小姑子、大姑子家走一趟,最后还要去巷子里各家都转个遍,哪有空在大姐儿这消磨?
好嘛,沈渺秒懂了,忍笑道:“好好好,等婶娘有空了随时来家里。”
“我先歇几日,等我从娘家回来,我便每日一早都去鸭场那儿帮衬,等你请的人做事都熟了,我便两日去一回,省得他们偷奸耍滑,把你这个东家瞒着。”李婶娘忙又补充了一句,怕沈渺心里不舒坦,她还解释道,“毕竟狗儿还小,家里也要顾。”
当初沈渺就跟李婶娘说好了让她来当鸭场顾问的,这样她能兼顾家里还能挣点银钱,而且她也没想当周扒皮,人家刚回来便让人上岗也太不像样了,于是笑道:“不忙不忙,婶娘这一路本就辛苦了,歇几日应当的。”
李婶娘这才满意地搂着李狗儿往巷子里走。李挑子收拾行李慢了一步,他用扁担挑了大件的行李,还从包袱里翻出来一盒子雨花石,憨厚地笑道:“不知买什么给湘姐儿他们,挑了一盒子石头,拿去给孩子们玩吧。”
“破费了,这不便宜吧?”沈渺含笑谢过。
“没什么,这是应当的。对了,这骡车还是童漕官借给我们的,我却不知上哪儿去寻这童漕官,恐怕还要劳烦大姐儿使个人帮我们还上才是。”
“我知道。”沈渺忙道:“我让唐二跑一趟就成了,不打紧的,李叔快回家去吧。”
李挑子这才赶忙挑上担,追上妻儿。
沈渺看他们高高兴兴回了家门,才转身推开自家的院门。
院子里一片寂静。
廊下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地人。
陈汌和有余都被扎了两根冲天羊角辫,额头上点了红点,嘴上涂得鲜红的胭脂,挨着睡;湘姐儿在他俩边上睡着,她乱蓬蓬的头发里也戴了一头花,还搓了个泥团子贴在脸颊上,这……
沈渺俯身细打量,这难不成是扮的媒婆?沈渺无奈地看着她那头扎得一大一小、乱七八糟的发包,这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扎的。
她旁边,谢父也簪了一头花,脸颊上涂了两坨大红胭脂,连眼皮和嘴唇都被涂得红彤彤的,鬓角留下来的两缕风雅的头发被编成了辫子,他脖子上还系着红绸布,顶着不堪入目的妆容,睡得十分狼狈。
沈渺看得抿住嘴,用尽全力才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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