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左家庄降牛记
晨曦,天方亮。
山道上寸草不生,坑坑洼洼,昨夜才下过一场细雨,小坑内积满污水,蜉蝣幼虫在蹄坑内畅游,再过半日,若洼水未干,它们便能顺利衍化出翅膀,完成虫生下半段旅程。
“这路不好走,请大人小心些。”
“李帮主,注意称呼!”
“小人失言,张…管事恕罪。”
“你之前见过牛头左十七?对左家庄了解多少?”
牛蹄印密密麻麻,就像长在莽牯岭上的疮疤,通往左家庄的路上,三个人缓慢行进着。
“去年沙大郎他爹过六十大寿,大摆筵席,我来莽牯岭买牛肉,远远见过左十七一眼,说来也怪,左家庄的屠夫,就是不肯把牛头给我,说庄主有规矩,每宰一头牛,牛头都要留下,覆土作坟,立牌为记。”
为首那位,四十来岁,身材瘦小,正是新继任的黑沙帮帮主李震,他颤颤巍巍走在前面,说话很是小心。
后面跟着两人。
一个手拎铁刀的瘦汉。
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道:“这条规矩,倒有些意思。”
“左家庄开了近二十年,养着两百多名屠夫,牛僮,不声不响地做肉牛生意,从未有人敢拖欠他们肉钱,连沙大郎提起左十七,都非常忌惮,让我来买肉,就是存了结交之意。”
三人走了四五里路后,离坡上牛庄,也不远了,却见前面路口设了鹿角、木栅栏,站在十几条汉子,穿着小开衫,个个肚子圆鼓,腰间别着剔骨尖刀。
李震看向麻脸男子。颤声道:“张…张管事,我们还过去吗?”
“你是来买牛肉的,伸手不打上门客,怕他个鸟?”
“我…我听您的,大人照顾则个,小人还有大用处啊。”
田伯光抱着铁刀,没好气地道:“反正你已经被种下了生死符,还有什么比生死符发作更可怕的吗?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放下包袱,一心为堂主效力。”
张玉轻轻点头:“田兄弟这认识,就很深刻嘛。”
“小人明白了。”
李震挺起胸膛,向前走去。
那群屠夫,早注意到了三人,见他们过来,纷纷看向坐在鹿角栅栏后那位客人。
“段四爷,有人来了!”
那人闻声,张开假寐的眼睛,从竹椅上缓缓起身的同时,握住了腰间那对判官笔。
“你们干什么的?”
北地口音。
张玉看去,是个熟面孔,地虎西苑的高手,记不得名字了。
李震抬起两只袖子,拱手道:“在下黑沙帮李震,前来拜会左庄主。”
段德痕问道:“找左十七什么事?”
李震笑道:“来莽牯岭找左庄主,除了买牛,还能为了什么?”
“哼,回吧,这段时间,左家庄不宰牛了。”
李震心中一喜,便欲打道回府,却觉背后被刀把顶住了。
“咳我今天是来交定钱的,打算挑六十头,后面陆续宰杀即可。”
他看了一眼身后。
张玉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银子,递了过去,哗啦啦作响。
李震接过银袋,在掌上掂了几下,道:“左庄主既然不欢迎,那我们走?”
那些屠夫立刻低声议论,段四爷只是客人,他们可要靠宰牛生意过活,六十头不是小数目,若能拿下两三头的份额,后半年都不用愁了。
“段四爷,我认识此人,就是黑沙帮的,离衡阳城不远。”
“老主顾了,去年也来买过牛肉。”
“是啊,让他们去见庄主吧。”
段德痕不好违抗众意,心中也觉得,这李震是本土人,左家庄老主顾,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点了点头,同意让两名屠夫带他们去见左庄主。
莽牯岭上方,地势平缓,大大小小的牛栏,散落在庄子四周,道路错综复杂,犹如迷宫,入得其中,若无人引领,就是瞧着庄园在中间,想找到进去的门路,也得费不少功夫。
“好臭!”
“好多牛粪!”
三人才到左家庄前,同时捂住了鼻子,惊恐地望着那座堆得小山般高的牛粪山,像发酵了般,黄色污水从底下渗出,四散蔓延。
“有那么臭吗?”
两名左家庄屠夫嘿嘿一笑,他们倒不觉得,久在其中,反而觉得牛粪有种独特的青草芬芳,气味厚实沉郁,令人安心。
“请吧,李帮主。”
两边都是紧挨着的牛栏,只只牛头,抵在栅栏缝前,铜铃大的眼珠子,齐刷刷盯着他们,不时低沉的‘哞哞’叫上几声。
“李帮主,还未请教这两位弟兄大名。”
那屠夫心思活泛,想为自己招揽活计,主动套近乎。
李震胆小,不欲多说,只道:“他叫陈勃,他叫张麻子。”
在衡阳江湖上,左十七的地位,可比沙大郎君高多了,名头也更大,便是带着黑沙帮所有弟兄过来,他也不敢招惹,何况就这么几个人,万一打起来,武功高的,还能逃走,自己只能留下顶雷。
“陈勃,张麻子?”
屠夫看向左边男子,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就像莽牯岭一般,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同情。
另一名屠夫点头道:“这名字倒是很贴切啊,就是不好找婆姨。”
“只要银子够,什么样的婆姨找不到,长得丑不可怕,就怕又丑有没银子……”
一行人走在中间那条路上,七拐八绕的,在两名屠夫絮絮叨叨里,眼见快要到了大门前,忽然听见几声低沉兽吼,不似牛叫,从庄墙转角传来。
“不好!”
“哪个杀千刀的,没看住它,让那畜生走脱了!”
话还没抱怨完,一头大青牛从大门外窜了出来,体形比起寻常公牯,还要大上几圈,两只弯角,形同满月,尖峰如刃,它红着眼,盯着迎面走来那行人。
“快逃啊!”
两名屠夫熟练地往两边逃去,攀上了木栅栏。
李震双腿发软,站在原地,却是动弹不得。
“哞”
一声高吼,青牛低下头,四蹄如飞,冲撞过来,所过的黄土地面,扬起尘灰,气势极为骇人。
李震脸色煞白:“救…救救救…”
这时一群拿着刀枪套索的牛僮也跑了出来,见这一幕,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三人默哀。
这头大青牯,少说也得千斤往上,体长一丈二,皮厚实连弓弩都射不进去,早三年就说要杀了,每次开宰前,它总能以各种方法将满庄牛僮溜得精疲力尽。
除了左庄主,谁也不能降服它。
“让开!”
张玉抬手将站在最前面的李震拨开,向前跨出两步,身体跃起,双手握住那两只牛角,运足十分力气,便想往地上扳倒。
“吼!”
那青牯竟然发出虎豹之音,将头一顶,就是不肯屈服。
一人一牛,就这样相持着。
张玉双臂青筋暴鼓,左脚穿着的牛皮靴,几下就磨烂了。
那些庄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青牯冲撞起来,至少有上千斤气力,既然就被这麻脸汉子,生生止住了,莫非此人是天生神力?
“吼!”
“吼!”
蛮牛奋力向前顶了三次,却都被张玉按了回去,气力逐渐松竭。
“吼!”
牛头离地面越来越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好畜生!”
张玉咬住牙关,再次发力,‘嘭’地一声巨响,漫天烟尘,总算是把青牯掼倒在地。
“快拿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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