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你爱一个人,同时又会非常恨他,渴望伤害他,以此证明,你不是某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太糟糕了,用那样的方式结束婚姻,左右伤害了两个人……我很后悔。”
徐志怀听着,心脏似是被掏空。
他再度产生了将要被她毁灭的痛感——另一种方式的毁灭。
“算了,都算了吧,现在再谈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从我背叛他的那一刻起,我与他此生便再无可能。”
不是的!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情感。”
不是的。
“在他看来,我不过是潘金莲之流,世人眼中或许亦是。”
不是的……
他连连否认,霎时冷汗如泉涌,呼吸也一下急过一下。止不住的促喘令痛苦压缩到极点,彻底压垮了他。他侧过涣散的身躯,右臂伏在座椅上,颤抖着,挤出一丝声音——干哑而粗糙的声音。
“那你呢?苏青瑶,你爱我吗……你爱过我吗?”
话音方落,霜色的身影微微一动,转过来,面向徐志怀。而倒映在她身上的秀丽小楷,随之变幻了模样,信中的一个个“他”字,变成了“你”。
“我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你!”虚影说着,走近。
她的面目逐渐变得清晰,泪水是雨水,从梨花瓣里滑出来。
“从十六到二十一,从二十一到二十六,志怀,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那虚影发起抖,带雨梨花飘落在他的面颊,分不出是谁的泪。“可是,可是……除了爱,我的人生总要有些别的东西吧!”
话音极远又极近,徐志怀伸手想去抓住她,可白光一闪,消失在眼前。
他着了慌,举目四望,在玻璃窗外,看到莽莽苍苍的春夜浮出一轮圆月,月下有一截白绢似的身影,彷如是她。
徐志怀见了,狮子似的奔出吊楼,却误入一片荒园。
雨后的月亮极冷,精铁一般的寒光,照出了这荒芜的废墟。
而她的身影似近似远,在他面前。
徐志怀追着她,沿杂草丛生的小径向前,跑过绿暗长亭,目之所及,是金粉剥落的凤阁龙楼,朱漆斑驳的木门墙柱,是已成断肢残骸的百年楷木,是积满浮萍的池塘旁,一叠叠乱堆的太湖石。竹冷翠微,杨柳堆烟,试问唐明皇追杨贵妃,柳梦梅追杜丽娘,是否都经过这片废园?
“青瑶……青瑶……”他呼唤那幽影,“你会回来见我的,对吗?青瑶……总有那么一天!”
她垂泪:“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了,我已经不相信奇迹了。”
“不,青瑶,不要抛下我。”他说,眼里有了泪花。
“太迟了。”
……这段感情里,所有的一切。
说罢,那幽影转身离去,将要消散在月下。
徐志怀浑身战栗,快步追去,想抓住她,可胳膊一动,竟惊醒。
微弱的晨光挤满了信纸,涂满了桌前的他的面庞,完全是惨白的一张脸。
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这六年来,他从没有一刻真正地走出过与苏青瑶的关系。
从她出轨的那一刻起,两人就站到了平衡木上,开始周旋。谁也不能离开谁,谁也无法靠近谁,又在潜意识里觉得对方会永远待在那一头,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去恨、去爱、去计较,去诅咒。这是两个人的博弈,两个人的战争,两个人的爱和恨,永远无法停止,永远不能抽身……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毁了就是毁了——虚空,一个可怖的黑洞,长满霉菌的灰青色的心。
徐志怀恍如雷峰塔刹时倒塌,只剩一片灰白的砖块,哀鸣滚动在他的喉间,嘶哑地翻滚。又听亮黑红眼的噪鹃跳上枝头,叫:“呜哇哦——呜哇哦,呜哇哦——”。它压弯树枝,昨夜的雨珠纷纷落地,长短不一的叫声,听起来真像是在喊“苦啊——苦啊!”在泣血杜鹃的催逼下,他发出微弱的悲声,涕泗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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