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敬翔目光怔怔,心绪何止复杂,虽然自夜间知晓朱温被萧砚挟持在手后,就知道这大梁社稷会翻天覆地,但直到这一刻事实般的到来,却始终不敢相信。至于朱友贞,此时早已是激动万分,他亲眼看见朱友珪那厮为万剑透身而死,连完整的躯体都没剩下,心下的一颗大石头悄然落地,已然是欢喜的眉开眼笑。
这个时候,若只看朱友贞的样子,哪里会有人想到,几个时辰前他还是躲在王府里抱着其母后尸体痛哭流涕的等死之人。
眼下,鬼王朱友文、冥帝朱友珪俱皆身死,朱氏一脉除了他再无威胁,这皇位不正是只有他能坐吗?
这一夜的情绪起伏,让朱友贞只觉一辈子的磨难都不过如此了,眼下早已是念头通达,浑身轻盈。
他左右四顾,正正看见朱温的外甥、禁军大将袁象先乃至一些博王旧党由甲骑们监管在一处,当即便嬉笑道:“袁大兄,诸位爱卿,昔日俱皆疏离本王,哦不,疏离朕于朝堂之际,可能知晓朕之今日?”
旁边还有牛存节、贺瑰等父子面色凄凄的侯在角落,此时却都只是心下不屑,今夜之事,给你朱友贞一百个胆子也没本事做成,当下此态,实在可笑。
但没人会去戳穿朱友贞的虚荣心,袁象先虽然脸色铁青,但只是冷哼不语,倒是旁的一些博王旧党纷纷对着朱友贞赔笑。
“陛下昔日潜龙在渊,是仆等不识真龙,方为朱友文、朱友珪二人所蛊惑,望陛下能容仆等昔日过错,为陛下,仆等今后必定以死节效之……”
朱友贞洋洋得意,抬手就要赦免这一众当年不识抬举的东西,但当然不是真的赦免,他要把这些人一个一个记住,好让他日后慢慢折磨,这才是当上皇帝的乐趣嘛。
“陛下。”
马蹄声却近来,萧砚执缰在马背上敷衍的一礼,道:“奸党俱已伏诛,陛下可安于社稷了。”
“萧卿、萧卿!”
朱友贞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博王旧党,当即喜笑颜开,在丈远外虚扶了下,忙道:“萧卿是国之砥柱,若无萧卿,朕焉有今日?什么社稷,朕全部交给萧卿,莫说天下兵马,便是朝中政事,萧卿尽可一言决断,朕与萧卿多年情谊,当要与国同休,传为千百年佳话……”
朱友贞不是傻子,他能明白当下需要抱住谁的大腿,哪里还敢有昨日夜间在王府等死时咒骂萧砚的言语,当然不代表他没有这个心思,毕竟任谁坐上皇位还要看人眼色,都会巴不得这人立刻暴毙。
不过就算这般想着,他面上却只是言辞恳切的继续言语道:“从今以后,萧卿见朕,无需行礼,所谓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萧卿当得朕以国士相待!”
说着,他便下意识要对萧砚凑近一些,但余光一瞥,正见萧砚身旁一甲骑按住腰间剑柄,当即心下一跳,急忙就勒马在原地赔笑道:“昔年在洛阳与萧卿的承诺,朕可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萧砚淡然的点头一笑,便算是回应了这一大堆废话了,只是趋马从朱友贞身旁过去,看向牛存节、贺瑰等禁军大将。
贺瑰身旁的长子贺光图一脸羞愧,不敢去看萧砚,其父贺瑰却是干笑一声,赔笑着行礼道:“上将军,许久未见,真是愈发英武了……”
事实上,萧砚和这些禁军大将甚至没有过私下会面的交际,偶尔在朝会上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诸等禁军大将都是实权人物,萧砚一介后起之秀,便是再得圣宠,又哪里能让他们这种手握军权的禁军大佬高看一眼?
旁边,牛存节、袁象先都是几日前为朱友文联络之人,此时各自心有戚戚,但到底是武人,倒没像贺瑰那样马上贴上去,却也没有说什么萧砚大逆不道的言语。
这个时代,以下犯上本就是常态,无非是萧砚太让人吃惊罢了,但就算再轻视萧砚,也知眼下大局已定,萧砚手握归德军两万众,外加那些河北精锐,虽不知具体有多少人,但起码也在万人上下,有这三四万众兵甲都锋锐的将卒听命于萧砚,汴京当下有何人能威胁他?
不料萧砚竟是出人意料的对诸将拱了拱手,淡淡道:“我知诸位尽皆为乱军胁迫至此,其中甚有不得已之处,并非是存心站在新帝的对立面。”
这一语落下,诸将都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哪里听不出萧砚这是愿意高抬贵手,而不是要趁势赶尽杀绝把所有威胁都除尽,当即便纷纷顺着台阶下来,都道:“上将军明察,奸党祸乱,我等俱是身不由己,若非上将军扶君定乱,我等只怕难以洗脱这等罪名了……”
后面,朱友贞错愕的呆立在原处,看不懂萧砚是要做什么。
敬翔倒是若有所思,捋着须,与旁边近前的韩延徽对视了眼。
韩延徽便叉手对敬翔一笑,只是低声道:“敬相,我家主公并非嗜杀之辈,此番肃清朝野,亦非主公私心,敬相切莫深陷忧虑不自拔。”
敬翔苦笑一二,摇头不语。
而萧砚那边,只是对坐骑前的众将道:“而今乱事虽平,然人心未定,诸位当助新帝安稳朝野,稳固禁军,以保大梁社稷安定。”
“自该如此、自该如此。”贺瑰第一个抢着道:“上将军深思熟虑,末将叹服。”
牛存节、袁象先各怀心思,暂且也顾不上去鄙夷贺瑰了,都只是附和。
“至于其他。”
萧砚回身看向朱友贞,道:“陛下虽奉诏继承大统,然太上皇还有旨意,言陛下子嗣尚幼,当定陛下义兄朱汉宾为亲王。至于太上皇,则由臣迎奉护驾,以安朝野人心。”
朱友贞全身一僵。
萧砚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分明就是在告诉他,自己即能立他为帝,亦能废帝,萧砚更要堂而皇之的把朱温攥在手中,甚至还要立一个狗屁朱汉宾当亲王。
这萧砚!
朱友贞干笑一声,还未有所答话,萧砚便已自顾自拨转马头,对群臣道:“尔等之前或助纣为虐、或受奸党裹挟,其中过错,陛下新政,自不会追究。然我有太上皇倾定辅政之责,尔等能不能将功补过,我暂且拭目以待。”
群臣连同牛存节等禁军大将俱是全身一颤,哪里听不出萧砚的话外之意,纷纷拜倒下去。
“谨遵陛下、上将军之言……”
萧砚便夹了夹马腹。
“城中大乱,诸位且随本将迎奉太上,召集群臣议事,外安禁军人心,内定朝廷,以昭示社稷、大统无恙。”
他回过头,对朱友贞问道:“陛下,可乎?”
朱友贞不由一颤,而后忙挤出笑脸道:“萧卿如何安排,朕就如何做,萧卿之意,就是朕之所想……”
言语间,朱友贞小心的左右瞥了下,却见人群都只是俯首下去,半点异议都没有。
萧砚则满意的一笑,又对身后跟上来的余仲道:“传令下去,由归德军管控全城,暂代东都留守司权,城中但有骚扰百姓之乱军,尽数当场捕杀,奸党躲藏之余孽,全部点册缉拿,不得走脱一人!”
“喏!”余仲这算是直接掌控了管辖这全城的大权,纵使激亢,却没有过多流露,只是死死在马背上一抱拳:“归德军只为上将军效死!”
好嘛,朱友贞就当没听见了,他眼下哪里不知自己已然是铁板钉钉的傀儡,唯恐多说一句话都能惹得萧砚不快。
“韩延徽。”
萧砚继续当着群臣下令:“你当即上任开封府,代开封府尹一职,召集汴京有数官员入皇城觐见新帝,即着手安排太上皇禅让一事。”
韩延徽肃色一礼:“仆谨遵上将军令。”
朱友贞彻底闭嘴不言了,傀儡就傀儡吧,好歹是皇帝……
萧砚终于再次一笑,用马鞭扫过群臣:“本将此去迎奉太上,诸位可有不愿随者?”
街上霎时一寂,而后倏然之间,无数人便争先恐后的出声:“谨遵上将军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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