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倜闻言微微一笑,这首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下半阕有些激愤哀切,报国无门之意,他道:“我于东京掌马步兵,有西北老将致仕,家在东京归返,与其谈论饮酒,听其述说一生事,心中感慨,颇为情动,权为其生平经历而作。”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这词的内容沧桑深情,也只有老将老卒,或者久在宦海浮沉之人才有这种情绪。
赵倜看向对面众人:“可有愿意作此词的士子与我对这一阕。”
没人说话,南面宰相王师儒将脸扭去了一旁,都是一问一个不吱声。
赵倜转头去瞅耶律洪基,耶律洪基顿觉有些尴尬,三局皆输,若非对方托大,此刻诗会已经结束,他轻咳道:“朕……朕便再出一题?”
赵倜道:“还请陛下出题。”
耶律洪基心想,不好再出什么太难的题目,这样下去大辽这边的士子当场难作出来,就是几个汉人相公也不得手,而且多少也得顾及点自家颜面。
他道:“赵使者便作一首小令木兰吧。”
小令木兰,双调五十六字,唐教坊曲名,后作词牌名,世所常见,但凡填词者,多少写过此牌。
对面士子闻言便是眼睛一亮,这种小令,半数人心中都有存货,就是没有的,现在写来也不难。
赵倜闻言瞧着众士子,微微笑道:“诸位不用费神了,我若开口先作,诸位必然不敢言声,还是歇歇吧。”
众人气得面色发青,王师儒冷哼道:“赵使者就敢这般夸口?”
赵倜道:“王相公是有意相比了?”
王师儒也是饱学之士,在辽国称得上文坛大家,只是之前说他们几人作为裁判,并不下场,但此刻实在忍耐不住,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看着赵倜狂妄嚣张,辽国士子全都无法对抗,就起了心思,而赵倜又出言说他可以下场,这怎么还能忍受得住?
“比不比未必谈上,但赵使者说一诗作完,叫我大辽没人再能开口,是不是有些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了?木兰这种小令多见,不像那些大的词牌,或好坏相差不多,或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怎能你一词作出,便压了全场呢?”王师儒端着姿态,哼声道。
赵倜笑眯眯道:“我知王相公意思,不过是这种小令字少,高下判别难得太大,给人献丑的机会多些,但我作此词,只怕连献丑机会都不会给各位留下。”
王师儒闻言心中火气愈大,对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龄,怎敢就夸下这般海口?他冷笑道:“本相自是不信,哪里来得这种事情!”
赵倜笑道:“王相公执意要献丑了?”
王师儒道:“你且作来,谁献丑还不好说!”
“木兰是吧?”赵倜点了点头,看一眼众人,开口吟诵道:“词牌木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大殿之内再次失去声音,鸦雀无声,苏轼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这怎么又换了风格?又换了!而且还是作得这么好,自己简直都要疯了,燕王不是天才,是天纵奇才啊!
“又一首将会传诵千古的名篇。”耶律洪基伸手去摸胡须,却摸到了鼻子上,心中有些酸酸的,他觉得对方之前说的文采飞扬好像有些过于谦虚了,这又何止文采飞扬?他简直心生嫉妒。
元小仙坐在案后双眸顾盼生辉,心中默默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所有士子此刻都忘了刚才心中所措词句,满脑里都是这首木兰,有的不由想起了一些伤心往事,竟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赵倜看着王师儒,笑眯眯地道:“还请……王相公献丑。”
王师儒自听完这阕木兰后,表情一直处于呆滞状态,这时赵倜说话,才激灵灵一下醒转。
打不过!比不了!这辈子都写不出来!一旦开口,可就真要献丑了!
他脸色惨白,嘴角抽搐,两个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献丑?献什么丑?堂堂大辽南面宰相,怎么能够献丑呢!
缓缓站起身,走出书案,来到红毯之上。
赵倜眯了眯眼,此人看来有些东西啊,这首词都要打上一打?自己还是有些小觑天下英杰了!
就看王师儒站在红毯中间,冲耶律洪基深深一礼:“陛下,微臣忽感身体不适,与陛下告请,请陛下准臣先行告退。”
额……耶律洪基一阵头疼,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不过丟人归丢人,你来给朕告什么请?我若开口,叫你走还是不走?我只要开口接上你的话,就比你更加丢人!好你个奸臣贼子啊,居然使用祸水东移之策来谋算朕!
看着耶律洪基不讲话,王师儒脸色愈发白起,忽然转了身,匆匆往门外而去,走至一半,以袖掩面,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倜摸了摸下巴,还能这么玩?可真是大开眼界,看来辽国君臣之间很和睦啊,耶律洪基不愧被称为契丹仁君,叫人心中好生佩服。
殿内没人说话,士子个个垂头丧气,耷拉个脑袋,耶律洪基假装喝茶,耶律延禧将耳后小辫拽来前面,数头发丝玩。
赵倜看向耶律洪基道:“陛下,还剩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耶律洪基端起茶杯,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要一败到底?他不相信啊,就算输也得有人站出来作上一首比较比较吧?哪怕真的是献丑,总也比连作都不敢作强。
他沉吟片刻:“就再填一首西江月,感怀古意好了。”
西江月也是小令,比较容易做,而且怀古的题材简单,任谁都能写上几阕出来,他就不相信这样的题目,大辽这边还没人站起来应对一番!
“西江月,感怀古意……”赵倜点头,微微思索,笑道:“陛下,外臣好了。”
又是这么快就作出了?耶律洪基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一口喷出:“那个,还请赵使者诵来……”
赵倜笑了笑:“西江月……”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什么?!”耶律洪基手上茶杯“啪”地一声跌落掉地,发出脆响,呆呆地看向赵倜。
所有人都望向赵倜,脸上全是震惊之色,全都大口喘气,都不敢置信,都不敢相信耳中所听,简直洪钟大吕,简直当头断喝一样,敲击心神,直叫人明悟,叫人开窍,叫人恍惚寻回了宿世聪慧。
此词之气势磅礴,古今少见,别说西江月里,就是别的词牌里也罕见到,单此一词,当世多少大家便要败北,多少词人甘拜下风,什么耽美纤巧之词全要碾压,那些豪放之风,也少有能如。
赵倜上前一步,道:“陛下,外臣以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好时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耶律洪基失了片刻神后,缓缓点头:“朕参佛礼佛多年,从没今日这般通透,赵使者一首西江月之词,蕴含人间道理,叫朕大悟顿悟,明心见性了。”
赵倜目光闪闪:“陛下,非心非佛,即心即佛,亦复如是,殿下既见心性,一念为佛,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了。”
这时对面士子也听明白了,辽这些年来佛盛,读书人少有不读佛经的,都理解两人对话意思,佛自本心,明心见性,耶律洪基这是大彻大悟了,纷纷站起身行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耶律洪基面露笑容,身体都端正了许多,分明觉得自己现在一举一动都有佛辉散发,一言一笑都有佛光闪耀。
他压了压手:“诸位爱卿快坐,勿须多礼。”
赵倜此时行礼道:“陛下,外臣已赢得诗会,那些马匹……”
耶律洪基道:“赵使者何用惦记,区区百来匹战马,不必放在心中,朕允了。”
赵倜点头道:“外臣谢过陛下。”随后转身回去桌案后方坐定,嘴角漾起一丝笑容……
江南,太湖参合庄,天阴飘雨。
庄子后面有一片阴冷之地,建在岛山下面,乃慕容家坟陵所在。
最前的坟墓石碑上刻着慕容博三个字,往后顺序排列,都是慕容家迁移江南后的先人。
这时就见一座处于后方,大过其它坟丘的陵墓,里面忽然传来阵阵古怪动静。
此刻天上蒙蒙细雨洒下,坟中劲气之声与雨声交织,气氛一时奇异莫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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