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集周边里坊,选择的结亲里坊,放在整个月露原的里坊中,都算得上是人口大坊。
这么做的目的,也很好理解。
对于月露原的里坊来说,人口越多,就代表着力量越强,传续越稳定,产出优秀苗子的数量也会更多。
若从人数上计较,康乐集周边八家里坊的人口全加起来,也就与这五家里坊中的一家相当。
还是人口偏少的那两三家。
五家里坊加起来将近十万的人口,要兑现让他们迁去一个新地方后能够安稳立足的承诺,都是一个沉重至极的负担。
看着面前四人殷殷期盼的眼神,耿煊却没怎么犹豫,点头道:“可以。”
四人眼中,都露出狂喜的神色。
“噗通——”
“噗通——”
四人几乎同时在耿煊面前跪了下来,用最掏心掏肺的言辞,表达他们这一刻真实的内心感受。
这个时候,耿煊若是提出一点什么要求,比如要这四家里坊从此归于他的麾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耿煊却没有说这些,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道:
“好了,废话就不用说了。既然下定了决心,你们现在就回去立刻准备吧。
我们不能在月露原停留太久,必须尽快返回赤乌山。
你们若是搞得快,我们还能护送你们一程。
要是搞得慢,那你们就只能自己慢慢走了。”
四人听了这话,便也不敢多留,立刻拱手告辞离去。
说等他们将坊内情况梳理好以后,再来向他汇报。
四人转身远去时,耿煊的目光,却停留在他们头顶那四团浓郁的红名之上。
从红名浓度来看,这四人就没有一个善茬。
或许红名浓度相较于梁文英还有所不如,但那主要原因也是他们年纪更小,而不是因为他们更加心善。
“要是一坊之主不心黑手狠,在月露原真就混不下去呗?”耿煊心中呵呵一笑。
……
待这四人走后,耿煊看向洪铨,继续此前才起了个头,就因程辉领着范宏盛、魏万宗等人的前来而暂时中断的话题。
“咱们的人,都休息好了吧?”耿煊问。
“嗯,都休息好了。”洪铨道。
“马呢?”耿煊又问。
“使用了许多玄幽丹,基本也都恢复了过来。
……不过,恢复程度比帮中兄弟却是要差一点,都掉了一点膘。
要完全恢复过来,非得经过更长时间的仔细将养才成。”洪铨道。
耿煊轻轻点头。
以玄幽马现在的体量,掉一点膘不是什么大事。
它那一身膘,本来就是储备起来用在这种时候的。
等行动结束,在精心的照料以及充足精料的供应下,这掉下去的膘自然会一点点涨回来。
不过,若是过于频繁的透支式使用,让玄幽马的那一身膘跌到掉无可掉的地步,那情况就危险了。
这不是在进食时多加几颗玄幽丹就能够解决的。
必须长时间的慢慢将养才成。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单就“耐久性”或者“耐艹性”而言,即便是马中神品的玄幽马,也远不能与人相比。
牛马圣体,虽是玩笑之语,话却一点不假。
耿煊点头道:“那做好行动准备吧,一个小时后咱们就出发。”
“是。”
洪铨拱手应命,都不问具体行动是什么。
见洪铨就要出门去安排,耿煊连忙叫住,问:
“那个赵星朗,嗯,是叫赵星朗,对吧?他事情做得如何了?”
洪铨忙道:“前后六处战场,都替咱们清理了。那些战利品,包括三百二十七匹元州马,全都给咱们带了回来。”
耿煊惊讶道:“一匹都没丢了?真就没人顺手带走点什么?”
他可是记得,这附近的里坊并不少,六处战场,又都是距离万平集不远的交通要道。
在耿煊想来,被人顺走一点东西,乃至某处战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人顺走,也是很合理的。
洪铨却想,人的心得有多大,才能在看见那么惨烈的死亡现场之后,还能不第一时间远远的逃离,反而凑近去顺走一点东西!
附近有胆子做这种事的,也都集中在了万平集内。
要么做游侠儿,要么做集市护卫。
而这些人,要么被杀了,要么现在一个个规矩老实得如同鹌鹑一般。
能活条命就已经要感谢自己的八辈儿祖宗,哪里还敢乱来?
“他现在人在哪里?”耿煊问。
“自从最后一处战场回来,他就在旁边租了一间院子,一直等着向您复命。”
说着,洪铨呀了一声,道:
“他还特意央求了我好几次,让我一定要与您提一提他的事,事情太多,差点给他搞忘了。”
耿煊点头,道:“那你待会儿出去,就叫他进来。”
“是。”洪铨应道。
“盛祥,还有谷于群两人呢?现在可都还在万平集内?”耿煊又问。
“都在。”
“那你也将他们叫过来,嗯,等我见了赵星朗之后再让他们进来。”
“是。”
洪铨再次应命,这次却没有立刻退出去,而是看向耿煊,似乎在等还有没有新的命令。
耿煊挥了挥手,对洪铨道:“好了,就这些。”
洪铨退出后,耿煊继续心中的盘算。
当赵星朗蹑手蹑脚的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耿煊面前,耿煊依然沉浸在思考之中。
赵星朗见自己进来后面前这位“帮主”并没有第一时间招呼自己,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急躁的情绪,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
不是他天生脾气好,而是他所有的坏脾气,在踏进这个房间之前,就被他规规矩矩的收藏好了。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
今天早上,从泰宁集方向过来,遇见一个惨烈的杀戮现场。
哦不,说是屠杀现场或许还更加合适一些。
看到那木板上的血字留书之后,他忽地对那场战斗的另一方,也就是血字留书的势力产生了兴趣。
于是,他按照对方的留书将那个现场做了清理收殓,并按照对方的要求赶往万平集。
让他有胆子这么做的,除了心中那点好奇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背后也是有根的。
而且,他在月露原行商,本来就有替家族探听四方消息的任务。
在进入万平集之前,当那支煞气深重,一个个全都沐浴在鲜血之下的玄幽铁骑出现在他身后时。
想起玄幽铁骑的种种传说,想起族里近日里对玄幽二州之主的种种讨论和猜测,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某种可能,当即就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
后来证明是他想多了,自己遭遇的这支玄幽铁骑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一支。
但这并没有让他失望,反而令他心中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在知道路遇的那处“屠杀现场”还有五处,他更是放下了商行正事,主动请缨,要帮对方解决麻烦。
这一圈走下来,当他将所有“屠杀现场”的首尾全部清理干净。
对这支玄幽铁骑背后的力量,收起了所有轻慢不恭的心思。
因为除了将一处处“屠杀现场”清理干净之外,他还尽己所能,动用了一切所能动用的关系,在不触犯这支玄幽铁骑的情况下,对发生在万平集周边的情况进行了探听和还原。
无忧宫席左使的贴身心腹,有着接近炼髓中期修为的柯红音,死;
席左使的爱徒颜思柔,死;
无忧宫右副使许浩,死;
死;
死;
死!
……
除了死在万平集内的三名无忧宫炼髓境,他收拾的六处“屠杀现场”,经他亲眼确认的,出身于无忧宫的炼髓境强者,就有足足七名身首分离。
只这一个晚上,无忧宫在月露原就折损了十一名炼髓境。
炼髓以下,同样耗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才培养起来的炼血境、炼骨境中坚,也折损了两三百。
可以说,经此重挫,无忧宫这一次针对月露原的收粮计划彻底告破。
消息一旦传开,更无异于将无忧宫的脸皮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撕下来狠狠的羞辱践踏。
有热闹看了!
身为元京赵家的一员,赵星朗一边为这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杀神”,那狠辣无情的手段而本能的感觉心惊胆战。
一边又忍不住跃跃欲试的兴奋。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除无忧宫之外,第一个获知此事的元京势力,赵星朗的心中,就更加激动了。
……
耿煊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思考,看向赵星朗,问:
“你说你来自元京赵家?”
“是。”赵星朗恭敬应道。
“元京有几个赵家?”耿煊又问。
要是其他人这么问问题,少不得要被赵星朗当面痛打一顿。
但面对面前这位“帮主”的询问,赵星朗却一五一十的道:
“若说姓赵的人家,元京自然有很多。
不过,能够在外以元京赵家自称的,只有我们这一家。”
“这么说,你们赵家实力很不错?”耿煊问。
“嗯,相比其他赵姓人家,我们应该是最强的。”赵星朗回道,神色之间,颇有些骄傲自豪的意味。
“比起无忧宫如何?”耿煊又问。
“呃……”
赵星朗语塞,顿了一下,才低声道:
“那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不过,便是无忧宫,也不敢随意欺凌咱们,有事也得好好的与咱们商量。”
耿煊点头,道: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替我向元京传个话。”
“啊?您说!”
赵星朗惊讶了一下,便赶紧道。
“我的名字,应该很快就会传遍元京。”
“接下来,我还会迁十万月露原的坊民前往赤乌山附近。”
耿煊直接将才刚与几家里坊议定之事,告诉给了面前这人。
听到这话的赵星朗,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露出惊骇神色。
“你……您……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看赵星朗最初开口的语气和神态,应该是想质问来着。
可话才出口,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赶紧将质问变成了询问,态度也变得恭敬了些。
不过,依然不难听出他话中包含的质问语气。
耿煊直接挑破,道:“你是想说,我是想要将这些人聚拢于我的麾下,打造成我争霸天下的根基,对吧?”
在元州“自废武功”这个大前提之下。
元州势力之间,也从来不乏杀戮和争斗。
不断有新势力崛起,也不断有老牌势力被挑翻,成为新势力上位的踏脚石。
这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其他势力,大可以根据各自的利弊权衡做出不同的选择。
或是袖手在侧,冷眼旁观;
或是主动下场,要么押注新势力,要么帮助老朋友;
也或者趁机火上添油,落井下石,浑水摸鱼……
如何选择,都是各家自己的事,别的势力管不着。
结果好坏,自己兜着就是。
可有一条红线,却是所有势力都提防的。
——所有能大量产出粮食以及人口的地方,都被大家盯得很死。
若你只是去那里搞破坏,祸害地方的,那无所谓。
可你若是“包藏祸心”,想要偷偷发展自己的跟据地,就要做好被各方势力联合重锤的心理准备了。
不为别的,只因大家都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想再让元州卷入某人的“皇图霸业”之中。
可如何判断某方势力的做法,究竟是过线还是没过线呢?
这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标准,判断是比较唯心的。
以耿煊现在万平集的所作所为为例。
截止到现在为止,他所做种种,都没有逾越红线,其他势力只会将之当成他与无忧宫之间的恩怨。
他杀得越狠,那些看无忧宫不爽,甚至与无忧宫有仇的势力,反而会越高兴。
可他将十万从事农业生产的坊民从月露原迁走,这基本就触到那些大势力的敏感神经了。
在这些势力扭曲的三观中,这甚至比耿煊将这十万坊民直接活埋,性质还要严重得多。
活埋十万坊民,大家最多只会认为他嗜杀如狂,心理变态。
将十万坊民带走,收入自己的夹袋中,那就基本上可以打上图谋不轨,不安分,不老实的标签了。
但这真就触线了么?
其实也不尽然。
以耿煊最近才多了许多了解的金沙帮为例,垄断漭江过元州辖境的过半江段,沿江那些靠着漭江讨生活的水寨渔民,谁不是在金沙帮的“夹袋”之内?
其数量之众,绝不止于十万之数。
可实际情况却是,不仅元州内部的势力默认了这种局面,就连对元州情况一直都非常留心的其他八州,同样默认了这种局面。
不仅金沙帮得到了这种优待,元州境内其他同样也是吃“水”这碗饭的帮派,立足到现在的,同样得到了这种优待。
或者说,所有人都默认逐水而居、漂泊不定的渔民,和只要扎下根来,就能天长日久,任劳任怨的扎下根来的坊民有着根本不同。
后者可做霸业根基,而前者却显得很虚浮。
可元州历史上,却不乏性质与人员构成与金沙帮相似,结果却因“触线”这种理由被群起而攻,很快就烟消云散,连根都被掘了个干净这种事情。
所以,耿煊觉得,触不触线这一点,不仅要看某个势力自己的作为,同样还要看其他势力如何认定。
如果先入为主,或者被某个敌对势力抓住某个明显的破绽猛泼脏水,在人心中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那基本就可以坐实了。
可若是能够提前进行运作引导,那种介于“触”与“不触”之间的情况,是可以进行对自己有利的宣传引导的。
要知道,对元京赵家,以及别的与无忧宫没有任何情谊而言的元州顶级势力而言。
他们巴不得这种矛盾只局限于两个势力内部,而不是上纲上线到让他们也不得不下场的地步。
这种身不由己,被强行拖下水的局面,是任何一个权力者都本能排斥,甚至是憎恶的。
相比于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野心勃勃之辈,让他们不得不下场出手。
他们宁愿这一辈子,都不要遭遇一件这样的事情才好。
所以,耿煊认为,这事是存在斡旋空间的,而且很大。
这对他来说,又不会额外耗费什么,值得一试。
即便没有这个元京赵家,只要有心,耿煊也能找到别的元京势力,来替他传递一些态度。
面对耿煊直接挑明的言辞,赵星朗默然不语。
耿煊继续道:
“以无忧宫的行事,一旦我将十万坊民迁出月露原。
他们一定会借机给我泼脏水,败坏我的名声,拖你们下场,一起围攻我。
我希望你能利用家族的传讯渠道,将我的态度提前传递到元京去。
我绝对没有搅乱元州的意思,让它们不要被无忧宫当了枪使而不自知。”
沉默了一会儿的赵星朗开口道:
“既如此,您为何要做这种徒惹人疑的事情呢?
您若不是别有用心,又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说着,赵星朗拱手道:
“我说的话若是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见怪。
可我希望您能理解,您要我做的事,可不是简单传讯这么简单。
这是要让我赵家为您的作为作保。
将来您若是真做了某些事,不仅您倒霉,我们赵家也是要被清算的。
这种事,我若是不问清楚,是不会随意向上传递的!”
“理解。”耿煊点头道:“我要迁移这五家里坊,是有原因的。”
说着,耿煊将这五家里坊暗中在坊内寻找优质适龄的男女,等待他们前来接收,结果却被无忧宫提前截获,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端。
“我们是不会在月露原久留的,我们若是离开,你觉得无忧宫会放过他们吗?
我若是不将他们从月露原迁走,置于我的视线之下。
你觉得还有什么更稳妥的方法,能够保护他们不受无忧宫的打击报复呢?”
赵星朗当然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按照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很想说:“你管他们去死!”
无忧宫要报复就让他们报复好了,反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难道就因为这么一次“交易”,你就要将他们负责到死不成!
但这只是他私心里的想法,自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何况,在这种事情上面,是不存在标准答案的。
虽然对方做法他不认同,但也不能说人家这么做就一定不行。
最后,赵星朗终于醒悟过来,摇头道:
“我都差点被您绕进去了,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您将十万坊民置于自己手中。
即便您的理由再充分,这事都不可能让人安心的!”
有了十万能生、能养、能种粮的坊民。
只要再有一块可供他们落地生根的土地,再有一位强者的庇护。
即便接下来别的什么都不干,只要经营得法。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就足以培养出一支可令整个元州都为之侧目的力量。
而这样的人物,有可能安安分分苟上二十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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