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是一阵玩笑,不久便转移了话题,说到了这次政变的结果上。
刘琨感到非常唏嘘,他说道:“几十年了,洛阳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大的乱子?三杨把控朝政也有七八年,麾下党羽几千人,只不过几天的功夫,竟就被全部铲除了。”
刘羡说:“也是杨骏贪心,在这个位置上,他竟然想独揽朝政,多么多宗室大族看着,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道理是这个道理。”刘琨则为杨骏辩解道,“可说白了,谁去那个位置,能允许其它人和自己一同辅政呢?汉武帝留下了辅政四大臣,最后不只剩下霍光一人?汉先主也也是让李严与诸葛亮共同掌权,结果呢?最后不还是诸葛亮废掉了李严吗?”
“最高权力从来都只有一人能掌握,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看啊,如果说杨骏有什么错,就是他一开始就不该做先帝铲除齐王的刀吧!走到这一步,除了齐王能压服群臣外,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我看他们自己也早有预料吧,杨骏最后不也服软了,但有什么用呢?踏上这条路,要么走到死,要么被人杀,也没有别的路了。”
说到这里,刘琨的脸色也变得很差,他对刘羡道:“怀冲,昨天你没去看,楚王的手段也太残酷了!他在洛水之滨杀人立威,杀了有上千人呢!”
“杨骏府里的自不用说,他当天就被孟观砍了头,其余的人也逃不过,主要还有朱振、武茂、段广、刘豫等幕僚的家小,一排排像稻草一样捆着,然后就开始一轮轮的杀。”
“从巳时一直杀到午后,堆起的尸体啊,排满了河滩,一眼望不到头。什么小孩啊女人啊老人的血流在一起,把沙地都浸湿了,流到河水里,周围的泡沫都是红色的。”
“当时还有数万名百姓跑过去围观,就看到要被斩首的那些人在那里哭,哭的那个撕心裂肺,人听得魂魄都要散了。”
刘羡听刘琨的描述,立刻想到了自己在东宫厮杀的夜晚,不过是死了几百人而已,给他的印象就已经是惨烈和血腥。
再想到把这个场面扩大到十倍,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孩子,刘羡心中不免感到难过和悲哀。
虽然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但是却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人,刘羡对自己的作为突然产生了一些厌恶。
而刘琨还在继续描述:“里面哭得最惨的是原尚书令杨珧,他在那大声喊冤,说自己有免死的宝物。”
刘羡奇道:“宝物?什么宝物?”
祖逖接口道:“杨珧声称说,自己在武皇帝在世之际,就特意声明过,事后不会参加党争,如果真的遇到了灭族的祸事,请先帝提前下诏特赦。就像当年钟会之乱,文皇帝赦免钟毓一样。”
“先帝答应了?”
“杨珧说是答应了,他把诏书放在自己府内卧室的石函里,在中书省也有备案可查。”
原来这就是杨珧的宝贝!刘羡记起来,司马玮当年也说过,杨珧的宝贝藏在一个石函里,谁也不给看,原来是免罪诏书!
刘羡问道:“有人去看了吗?”
祖逖摊开手,以毫不在乎的语气道:“那谁在乎呢?杀了杨家这么多人,他有没有什么先帝的免罪诏书,真的重要吗?”
也是,刘羡点点头,所谓斩草除根,司马玮断然没有放过杨珧的道理。
然而这还没完,刘琨继续道:“不过要说冤,那还得是文将军冤吧!”
文将军?刘羡有些莫名其妙,他记得杨骏的党羽里,没有姓文的人吧?赶忙问道:“是谁被杀了?”
“是原东夷校尉文俶文次骞啊!”
提起文俶这个名字,一般人可能不熟悉,但他的另一个名字却人尽皆知,那就是文鸯,这是天下所有名将都倾心的名字。
文鸯是谯郡文氏出身,家里世代是曹魏的忠臣。在司马氏篡魏之际,文鸯随其父文钦勤王起义,当时才十八岁,可英雄不看年少,在淮南,他先后两次与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大战。
尤其是第一次大战,文鸯摧锋陷阵,所向无敌,竟一路杀死数百人,直杀到司马师帐前,吓得司马师眼疾发作,惊目而出,最后暴疾而死。
可惜在第三次淮南之乱时,文钦与主帅诸葛诞不合,为其所杀。文鸯走投无路下,只能领兄弟向司马昭投降。
司马昭虽然深念杀兄之仇,但另一方面,他也深深为文鸯的战场风姿所折服,认为他是当世第一勇士,杀之不祥,接纳了文鸯的归降。
而随着文鸯的归降,诸葛诞全军震恐,军心大乱,最终导致了战局的一败涂地。
在归降之后,文鸯因为过去的事迹,一直为朝廷所猜忌,因此多年不受重用,直到咸宁三年时,秃发树机能一度将占据整个凉州,司马炎才起用文鸯,令他收复失地。文鸯不负众望,一战而胜,威震西疆,吓得秃发树机能遣使请降,送来了上百名人质。
而等到文鸯再次因猜忌被免官后,秃发树机能又反,直到司马炎启用马隆后,才彻底结束了凉州之乱。
可以说,文鸯这一生,只经历了三场战事而已。但毫无疑问,文鸯是自关张之后,唯一一个能当得起万人敌称号的人,他是所有武人的精神图腾,甚至是武道在人世间的具体展现。
有了他,人们才相信,项羽、霍去病的那些事迹,并非是传说,而是可以触摸的真实。
而刘羡和石超童年时交游,也一度是以文鸯为偶像的。只是文鸯深居简出,闭门自守,在刘羡入仕以后,也没有什么结交的机会,一直让刘羡深感遗憾。
但听刘琨的话,他竟然在这场政变中被牵连了?刘羡再次催问刘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嗨!这次政变的宗室里,不是有东安公司马繇吗?他是诸葛诞的外孙,始终忘不了文鸯归降文帝,害死诸葛诞一事,就趁机挟私报复,说文将军也是杨骏党羽,然后就把他全家几十口人捆了,昨日压到洛水边,一起杀了。”
“文将军被斩首的时候,面如铁石,眉头都没皱一下,估计是早料到这一天了吧。”
听到这里,刘羡久久说不出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歧路,无论是试图躲避政变的人,还是与政变无关的人,都被拉扯到了这个漩涡里,自己目前虽然还没有涉入得那么深,但如果继续走下去,会不会也反噬到自己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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