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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义不敢辞

“父亲……”

脸砸的生疼,何观嘴唇动了动,蹲下身,捡起砸在自己脸上的文书。

刚看了两句,何观脸上浮现出喜色,直到看完,他反复读了两遍:“张相公要上书?”

何观本以为朝公对城外那些流民无所知觉,未曾想还有人同他一样,也想要上书,这人还是时任宰辅的张商英张相公。

他心里喜悦,连方才被砸中的脸也不觉得疼了。

若有张相公上书,何愁那些人没有生路?等到政令下发,城外流民终于可以过个暖冬。

何志笑了一声。

“大哥这般高兴?”

他站起身,绕到父亲身后,为他按着额角,缓解头痛。

何观想起来父亲先前说过的那话,皱起眉问:“父亲先前说张相公没有法子,是怎么一回事?”

“你那上书的事,先不要想了。”

何执中微微闭着眼,额上青筋一蹦一蹦,搅得他不得安宁。

“父亲……”

何执中为长子点明:“你动动脑子,那些船里头是什么东西?那是为景灵宫修缮运的太湖石和木料。是谁要修景灵宫?官家。”

何志用指节压着穴位,为他爹按着额头。

不紧不慢按着头,一边补充出下句。

“大哥莫非是学迂了?这桩事可不好沾手。官家一心想修景灵宫,你现在拦着人,真当我何家能挡得住天子之怒?”

何观张口结舌。

心里辗转了半晌,他忍不住问:“那张相公?”

何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命硬嘛。”

不是这样的……

何观在心里小声辩解,事实摆在那,不容置辩,也不能转变。他感到十分的痛苦。

何志给他爹按头,心里琢磨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张商英不像这么大公无私之人。像他这样的小官都用过些不干净的手段,一介宰执重臣怎么可能那般天真?

何志品出了几分意思。

“大哥,你真当张商英和你一样,是高风亮节之辈?”

他玩味地笑笑。

“我看,他张商英哪想真上书?无非是要放出风声,让那朱家父子知道,好给他进献些金银珠宝,再奉上应奉局的珍奇花草,一些婢子佳丽。”

何志嗤笑一声:“张相公?不过如此。”

“够了。”

何执中闭着眼睛,阻止次子说下去:“越说越不像话,张天觉是如何想的,是你个小子能这般揣度的?”

何观沉默了半晌。

把地上散落的文书全都捡起来,攒到手里,抖了抖灰尘,理顺在一起,放到他父亲的桌子上。

“儿子知道了,谢谢爹。”

何执中抬眼看他的长子,身子瘦弱,衣袖有些长,已经被风雪濡湿了几分,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叹息一声。

想起来说:“尚书省那边还有个缺额,你也别闷着教书了,呈君啊,等景灵宫修完,往后到尚书省做事吧。”

何志按着额头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

笑着说:“大哥早就应该立出来了,总在那教书修书,以后有什么前途?”

何观沉默半晌。

立在案前良久,才出了父亲的书房。

何执中看着长子挺直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息说:“早些年不应该教呈君读那么些道理,谁想到他都听进心了。”

何志微微笑了下,给他爹按着穴位。

“大哥是清直之人,等他足够失望,就好了。”

……

……

何观回到自己院中,心绪杂乱。

妻子为他解下披风:“官人的衣裳,怎么不是今早出门穿的那身?”

何观低头,看着那银白色衣袍上面绣着的竹纹。

“这是同僚的衣物。早上穿的那件官袍脏了。”

他让小厮拿过那件青绿色官袍,小厮却说,“官人,衣上都是泥水,已经下水了。”

妻子问:“同僚?不知是哪位官员,我好送上一份谢礼。”

何观又想起李浔说的话,不知为何惹恼了对方,忽然就不谈了。他叹了叹气,“礼给的重一些,我怕他施了那么多钱出去,如今许是会有些捉襟见肘。”

“就送到太师府桥和桑瓦子交界的那处,李浔,李郎君,李宅,便是。”

“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那新人?”妻子笑道,“年轻人花起银钱来大手大脚,手边不经用也是有的。那我便另送一盘金锭。”

何观也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妻子头上簪着的金钗,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心里颇有几分愧怍。

犹豫了下,问她:“兰昭,若是家里的银钱不再这么多,我不是相府的儿子,你和令儿……”

兰昭乜他一眼。

“这说的什么话,我难道只能穿着锦衣,不能穿粗布衣裳么?”

何观揽住妻子,夜里天冷,风雪又大,为她披上衣裳:“你也别冻着了。”

他走到书房,再面对桌案,心中思绪已经理平。

何观亲自研墨,一个个小字在他笔下流淌到纸上,收束纷杂的念头,这一次,他心中越写越平静。

“观非良才,仅有微力,见城外流民鞭挞流离之苦,心中痛憾。相公乃人中清正良直之士,观仰慕已久,愿随相公之志,共奏上书……”

凡言几百字,简明扼要。

何观写完这封书信,又拿过一张干净的信纸,铺平。

对着空白的纸沉默了半晌,滴水重新研墨,蘸满墨汁,最终慎重写下。

“余何观,以父母之恩而得生,以祖辈之积而得养……幼时家祖过世,盗肉而食,诚非孝顺之人,不守孝悌之道。庸碌三十余年,已近不惑之岁,未能自立。如此侥幸三十六载……”

“今自逐离家,另谋生路。”

写完,何观打量着那未干的墨迹,呆木地看了许久。

过了一会。

他才把那信夹到其他书卷里。府里下仆都知大郎君爱书甚重,不会轻易乱翻他的东西。

何观又拿起另外一封书信,工整地放到信封中。

第二日,他早早来到官署,等了两刻钟,才看到那高高瘦瘦的身影。

“李浔,你过来一下。”何观把人叫过来。

李浔走过来,注意到何观心神颇为不静,眼底一层血丝,像是昨夜没有睡好,嘴唇干燥裂皮,也没有空暇关注。

他走到何观的旁边,对面就是自己的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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