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坐在桌前,笔下不停,刚回完一封书信,又拿出一张请帖,依旧作答回复。
自从那首诗不知被谁传出去,这些诗会和宅邸的邀约文书纷至沓来。
一连把这些请帖都回绝掉,李浔才仰头捏了捏自己的脖颈。
李浔道:“何执中他儿子何志对王黼下手,我听蔡攸提起过,这几日王黼在台鉴当的也不大痛快,何志已经打点过,分给他的都是脏活。”
戴平安道:“那他可没让他老子知道,不然何相公崇道,心肠最软。”
李浔摇头。
“何志是没让何执中知道,满口经义道德的人下手才最狠。”
戴平安心里琢磨着这句话,越品越有意思。
李浔拿过桌前的黄历,一页页翻过,有一页上面被划了一个圈,他说:“停灵期满,陈信该下葬了。”
提起陈信,戴平安笑容一顿。
其实陈忠良这种风口浪尖上的偷儿,戴平安早就知道这人命不会长,说不定哪天就自己蹦达死了。六月的时候得知陈大的死讯,他心里也早有预料,一两个月不见人,说不定早死在哪了。
但陈大还真没死,被推荐给李郎君的时候,他心里又惊又奇,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庆幸。
但戴平安没想到,死过一回的朋友,就这么猝不及防死在了薛昂手里。
他低下头问:“葬去哪?”
李浔道:“他家里给他立了碑,目前是衣冠冢,就葬在那里好了,也算落叶归根。”
戴平安在心里念了一遍“落叶归根”四个字。
心里百味杂陈。
戴平安在心里回想了一遍陈大的一生。
陈忠良,又名信。父母早亡,自幼跟兄嫂一起过活,年少时跟着师父离家学艺,练出一手偷东西不教人觉察的好本事,因偷了薛采的佩子被抓入狱,又因技艺高超被放还,随李浔做事,曾给蔡攸下毒,今亡故。
陈信曾经自说他这功夫是童子功,从七岁就开始练的,还拿秦肆举例,说他那样的天资就不错,只比他差一点。
自七岁离家学艺,偶尔回家也像是客居。
如今二十七岁亡故,落叶归根。
尔来二十年矣。
戴平安怔怔地站着,他如今是李浔的管家。
戴平安问:“如若给陈信下葬,大宁坊都是住户,会不会太显眼了?”
站了一会,还愣着神,他听到李浔的回答。
外面寒风凛冽,漫天飘雪,他的声音也像是在风中传来。
“我们把大宁坊那一片的坟茔修整一遍,陈信墓前,就不会显眼了。”
戴平安跪拜下来。
“多谢郎君!”
李浔捏了捏鼻梁,“这是我的疏漏,若早些提醒陈信出门惊醒,不要让人抓住错漏……或是我更早注意到他兄嫂的困境,稍稍帮扶,他也不会被寻到缺漏,活生生打死。”
他又想到了薛家,薛家的马车不知到没到杭州。
他抽出个纸笺,写封信给蔡攸。
一直到处理完这些繁琐的公务和应酬,李浔才抽出最上面的信件。
他拆开,逐字逐句看的仔细,“余光亮的信来了,他之前的事作的还算顺畅,如今落雪暂时不能开工,他作主收了一批佃农,又买了些匠人,这下我们日后也有人手了。”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苏逊昨日的信。
指着上面的字迹说。
“苏逊说淮西和州下面有个县令的位置空下来了,若是我们想,可以一并使钱把县丞也买下。”
李浔道:“出银钱都是易事,只是……我们能把谁派过去?”
他们现在非常缺人手。
戴平安思索着,缓缓说:“若说是那些球员,恐怕他们在鞠场上有了出路,不会对郎君尽心。”
李浔颔首:“我也是这么想。”
戴平安又道:“那批发往两浙的禁军,我安排过人让他们知道能出太尉府都是因为郎君的恩德,只是那些是武人,当不得文职。”
李浔问:“你觉得谁来当这个位比较好?”
戴平安道:“余光亮倒也是个人选,但他身上有郎君分给他的差遣,分身乏术,恐怕有了公差要误了郎君的事。”
他拱手,“这样来算,倒有一个人选颇为合适。”
“谁?”
戴平安眯着眼,吐出一个名字。
“张昌。”
他道:“张主事先前受过郎君恩德,之前也当过小官,为郎君做过事,是和咱们一条船的人。”
“从尚书省调到州府小县,旁人或许不愿,但他张昌如今四十七,按说也没什么升迁之望,没有郎君,他只能把主事之位坐到死。况且,张主事一向爱财,当个一地县令,总比刑部小官小吏肥。”
李浔在心里想过一圈。
“张昌为吏二十年,为官七年,治理一县之地不是难事。便按照这么办。”
两人言语间,就敲定一个县令的人选。
戴平安道:“至于县丞,不是什么麻烦事……就让余光亮来选吧。”
谈话间,事情落成,李浔写信,一封送去酸枣县,让人把银钱和文书一并发过去。
一封发往淮西,让余光亮心里有个照应。
做完这些,他又拿过一帖子,字迹灵动轻盈,请张昌前来观雪作客。
边还吩咐戴平安:“让人把库房里那烟花带过来,今晚给张主事瞧瞧。”
戴平安在库房门口遇见正扫雪的宁二,摆了摆手,让对方不用扫了,“郎君今晚要请客人观雪,这雪不用扫了。”
宁二把扫帚放到一边。
他穿着袄子,黑漆漆的眼睛有几分亮光:“戴管家,我们什么时候能给郎君做事?”
戴平安乐道:“还有上赶着找事做的。”
他从怀里拿出那簇新的帖子。
“正好,把这帖子送到张主事那里,郎君晚上邀他前来观雪。他就住在城南宜泰桥对面,进了巷子第二户。”
宁二小心接过那上好的帖子,读着上面的墨字,手指还在空中下意识比划。
“戴管家,这字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问字,戴平安心里想起陈信那憨货,也是不识得的字就问他,真是笨死了,告诉了几遍都没记住。
他瞧了一眼那字,指着说:“这个读‘亲’,这个读‘启’。”
戴平安看着宁二踩着鞋跑出去,摇了摇头。
他亲自去仓库取了余光亮送来的那什么“烟花”,比筷子长点,夜里点了呲呲冒光,很得小娘子喜欢。
做完这些。
戴平安才从账上支了一笔银子,和谷九一起去了做白事的行里,给大宁坊那些坟茔全部修整一遭。
让陈信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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