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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要往上爬就没有不难的

“真冷,下了一宿的雪。”

“下得真厚,得抓紧把相公的氅衣拿出来熏一熏,再有一个时辰,相公和阿郎就要进宫了。”

地砖上的初雪已经被扫出了一条道,撒了盐花,雪粒再落在地砖上,没有攒成雪道,而是就地消融。

天还蒙蒙亮,呈现出一种深蓝色,雪地银白闪闪,更亮堂了几分。

到处都落着积雪,天也飘着雪花,踩在地上吱嘎吱嘎响。

下人呵着寒气,提着茶壶,依着管家的吩咐,把隔夜的冷茶泼到那跪着的雪人身上。

温冷的茶水泼在身上,瞬间凝成了冰,淡绿色的茶汤洒在一身的白雪上。

下人道:“跟谁尿了似的。”

“人没动弹。”另一个下人紧了紧衣裳,指头伸到对方的鼻孔下探了探,“有气。”

他用力推搡,低声道:

“醒醒,醒醒!”

“左司谏,王黼,王官人!王官人,醒醒!”

旁边那人压低声音,也跟着一起推搡,想把人推醒:“你小声点,别让相公听见。”

“他再不醒,一会儿相公就要出门了。”

王黼的脸上发着青,又青又红,煞白煞白没有血色,一按一个发白的印子,隔一会才慢慢红回去。

两人低声叫了一会,始终没见人起来。

马三做贼似的回头瞧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咬牙道:“葛大,你去灶上提一壶热水,再拿一条巾子。”

不一会热腾腾冒气的水提了过来,两人互相遮挡住开水窜出的热雾,把布斤用热水投了投,烫生生贴在王黼脸上。

王黼眉毛眼毛都是雪花冰晶,被热巾融化,化成两股水流下来,又被巾子吸干。

被这么热敷着,过了一会儿,才愣愣地睁开眼皮。

马三见他终于醒了,又小心推了两把:“王官人,王官人……”

王黼嘴唇动了动,被他们扶着站起来,腿略一抬起,就重新扑倒进雪地。

“瞧着也怪可怜。”

两个下人无法。两人一起动作,把他身上被茶水浇黄了的雪拍下,一个抬肩,一个抬着腿,抬着人回了一墙之隔的王宅。

王黼冻得浑身发抖,膝盖刺痛,双腿冷的像是没了知觉。

落雪飘到他的发间,也没有融化,任由两人抬柴火一般把他抬走。

王家的门房以为他们官人又被何府留宿,见了自家官人这般湿漉漉浑身狼狈的模样,吃了一惊。

门房连忙把自己怀里的汤婆子让出来,跟着两人一起把官人抬进屋里。

两个人刚要走出去,屋里坐在被褥里的人出声,声音无力而干涩。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掩着脸离开,担心王官人一旦知道他们的名字,就会报复他们。

这些贵人斗来斗去,小官在高位者眼里就是个蚂蚱,但是再瘦弱的蚂蚱,也能把他们这些虫蚁吃掉。

门房打量着他们的背影:“官人,他们一个是马三郎,一个是葛大郎。”

王黼脸色又青又白,被冻得发木,被人服侍着剥了身上湿淋淋的衣裳,小厮烧了热姜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膝盖像是跟外面那些冰雪冻在一起,如今渐渐热起来,开始灼烧肿胀的烫起来。

捂了好一会,热姜汤下肚,王黼才有了几分知觉,囫囵点了点头。

他声音沙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外面的风雪里仿佛还飘荡着钟声。

小厮阿松道:“已经五更了。”

再过一会,衙门就该点卯了。

小厮阿松道:“官人,小的这就去外头知会一声,让人去衙门告假,您好生养养身子。”

王黼想伸手,自己扶着站起来,又重重跌回床榻里,骨头一阵发酸发软,钻心的疼。

他怔怔坐在被褥里。

“先告……半日假,一会请个大夫来开药,动作小心些,别教夫人和狸奴知道。”

狸奴是他长子的小名,刚开蒙没两年,冬困还没睡醒。

阿松心疼:“官人就算不多请几日,今日也该好好养养……哪有这么作践人的?”

王黼微微摇头,披着斗篷,怀里捂着暖手炉,里面的炭一丝丝燃烧着热意,顺着钻入他冰冷的身体里,一丝丝的痒。

他小口小口抿下热姜汤,里面撒了一把红糖,喝起来又辣又暖。

王黼脸色煞白,一字一句,说的很吃力:

“这两日汴京下雪,公务繁多,书局那边更耽误不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

阿松跪坐下来,低着头给他掖紧被褥。

“官人,何至于此,何至于这么难啊……”

王黼嘴角扯了扯。

“要往上爬就没有不难的。”

他冻青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简直就是大笑。

在雪地里跪着的时候,他就想起昨日李浔同他的对话,心里像是裹了一团火,支撑着自己跪了下来。

他跪着的时候,心里无名想起,之前在谢文征那看到的李浔的来路。

一茶农之子都能从荒郊野岭跳出棋盘,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这么想着,心火翻滚涌动,就在风雪里跪稳了身子。王黼闭着眼睛,牢牢记住这种痛苦凛冽的感觉。如此,才能让自己以后不受这般苦痛,不再被人轻贱!

经历了一夜,王黼已是筋疲力尽,浑身困乏交加,每个骨头都在喊疼。

身上靠近暖炉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冻伤的皮肉像是要灼烧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心道:“总归,老天垂怜我,给我一条出路。”

王黼知道,自己这一关还没过去。

对付他的只有何志,何执中还不知道自己看重的人选转投他门。

眼前重重艰难危急,他心里居然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李浔说的另有他法,是什么路子。

王黼闭着眼,心里想着这些事,一时没有琢磨出道理,身体已经疲乏至极,在大夫来前小憩一会,下午再去衙署。

沾着床褥,很快沉入梦乡。

……

……

王黼的难处,连李浔也听闻了。

“有个小乞儿听见两个何府的下人说话,说阿郎在雪天里罚人下跪。那大小还是个官儿呢,也跟他们下人似的,说跪就跪,在雪天里熬了一宿才回府。”

“我让人去查,果然就是王黼。难为他这几日都没表露出来,如常上值。”

戴平安和李浔详细说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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