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今日穿了一身白衣,作为吊唁。
他压低声音:“高尧辅自绝于宝相寺,高太尉认为,他和佛家有缘。”
蔡休瞪大眼睛,这算什么有缘?
他跟高尧辅没什么太多交情,不过攸堂兄抱病不便外出,省得撞了煞气。他不来,蔡家总要多派几个人来吊唁,蔡三蔡四蔡五都来了。
他看李浔也来,自己就和学里请假,上门吊唁。
高尧辅比他大两三岁,同龄人的死,总让人觉得唏嘘。
两个人站在那站了一会,听着一声声诵念的佛经,灵牌上的“故儿尧辅之牌位”,心里都各有思绪。
李浔压下被风吹拂的衣角,把位置让给别人,带着蔡休远离了灵堂。
高俅浑身悲痛。
他前两个儿子不成器,唯有三子还算聪颖,从小带在身边照看,没想到有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尧辅怎么会在宝相寺自杀?
用的匕首高俅已经反复看过。
那还是他给三哥儿打的匕首,怎么不让人心痛?
明明他都告诉了儿子,让他去外面避几日,到各处跑跑要账……怎么这般就死了。
饶是儿子已经自绝于世,此事不会再深究,他可以保住官位,保住高太尉府的荣华门楣。
但……高俅一想起跌跌撞撞赶到宝相寺,他看到尧辅跪倒在血泊中,凝住的血水把蒲团全都打湿浸透,就觉得头痛欲裂,险些昏过去。
高俅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直到听到脚步声。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到李浔和个小胖子远远对他行了一礼。
两人俱是和尧辅一般大的年纪。
“过来。”
他招了招手。
蔡休犹豫了下,不知道劝他什么。
李浔递上一张帕子,轻声说:“尧辅兄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这样悲痛,还请太尉保重身体。”
他也在心里琢磨,高尧辅到底是怎么死的。
要说高尧辅生出良知,知道对不住家里,自绝让人不再揪他爹爹的错……李浔看了高俅一眼,这话恐怕只有当爹的会信。
一个损人利己的人,怎么会自杀?
就算再有难处,李浔觉得,哪怕汴京城里吊死十万人,也没有高尧辅。
高俅攥住李浔的手。
他的手冰凉,让李浔醒了醒神。
高俅哑声问:“你管着蹴鞠大赛的差事,可见着都有谁贪墨银两?”
这些人逼死了他儿子,高俅要一个一个算账。
李浔思索了下,没抽回自己的手,而是温声说:“今日头七,尧辅兄回家,晚辈就不在这提这些,免得让高兄悲痛。改日登门拜谒,把这事列个单子给您。”
“你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个。”
高俅枯槁地坐着。
中年丧子,他像是一下子被吸干了精气,衣衫单薄,自己也没注意。
李浔宽慰:“天凉风大,高伯父记得添衣。”
高俅红了眼睛,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府里悬挂的白布,这样才不会让眼泪落下来。
“晚辈们先回去了。”
他带着蔡休告辞。
亲眼看过高俅的状态,李浔才能确定,高尧辅不是死于他亲生父亲之手。高尧辅过世,免了官家对高太尉的问责,他亲爹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只是看高俅的样子,他恐怕宁愿用太尉的官衔来换子女平安康健。
十月凛冽的秋风里,李浔一步步走出院门,在心里反复思量。
动手的是谁?
蔡攸?应当不会。
高尧辅一死,贪墨的银两就不会深究下去,他活着对蔡攸来说才是好事。
梁师成?更不会。
梁师成还不会把高尧辅一个太尉之子看在眼里。
那会是谁?
心中的困惑始终解不清,李浔一边走一边思索,撞上了两个眼睛哭红了的年轻人。
这两人对他赔不是,很快就离开了。
李浔低声问蔡休,“这两位是……怎么先前没看过他们?”
蔡休扭过脖子,回头望了望那匆匆离去的二人,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们是高尧辅的朋友,家里长辈都是高伯父的属下,一个叫赵良生,一个叫查和光……我们一会去哪吃饭?”
李浔哦了一声,把他们记在心里。
他沉吟片刻:“就去……会仙酒楼吧,我叫上长乐。”
蔡休说的话给他提了个醒,高尧辅的死除了对高太尉有好处之外,对高太尉一脉的武官,利处也很明显。
也不是不可能……把这两人名字和相貌记在心里。
吃过一顿饭,李浔回到家,把妹子送去找她朋友玩。
他问陈信和戴平安。
“这几日,可有人在高尧辅宅子附近打转?”
李浔拿走那些银钱之后,就让人留神看着,给几个乞儿一些钱,让他们报出那些外逃的小娘和仆从都去了什么地方。
确定无碍后,他又让戴平安和陈信,去瞧瞧看守几天。
陈信说:“两日前有人问赁宅子的事,看着是两个年轻人。”
李浔心思一动,大概比了一下:
“两个人……可是这么高?”
陈信点头。
李浔又说出遥遥一见,瞥到的那两人面貌特征:“一个肤白细眼,一个唇下有痣,是么?”
陈信看向戴平安,他没记得这么清楚。
戴平安说:“就长这样。”
李浔坐下来,给他们倒茶,缓缓说:“那我大概知道是谁对高尧辅动手了。”
戴平安等待后话。
陈信主动问:“要不要我做掉他们?”
李浔摇头,喝着冷茶,“不必。他们把事做的干净漂亮,就让世人以为高尧辅畏罪自杀好了。”
他叹了一声:“连高俅都没想到,自己儿子是折在手下人的手里……”
……
……
“高俅那老狗也折了个儿子,哈哈……报应不爽。”
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
薛昂坐在车厢里,他处理完江宁府的洪灾,通过京党的门路,非但没有获罪,反而改知河南府。
不过河南府原本的官员还在任上,薛昂需回汴京候阙。
短则两月,长则半年。
这段时间这么长,总不能浪费天光,薛昂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簿子,翻了翻已经卷起的页脚,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名单。
那是他翻来覆去日思夜想的几个名字。
都是蔡府诗会那日,找出他儿子是真凶的人。
排在首位的人名:
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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