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渤走过去,对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再回来时,周管家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走来。
“官人,这是薛家的信。”
蔡攸抬起头。
薛昂那老货给他写信?
他接过来,拆开阅读。
过了一会儿,蔡攸压着嗓子笑了一声,闷闷沉沉:“薛昂这是想和我套好处呢。”
周管家奇怪:“薛公处理完江宁的洪灾了?”
“以薛昂之才,处理一个洪灾绰绰有余。”
蔡攸轻声说,“他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他给我的礼物……薛采要是有他父亲三分心智,也不至于轻易被人蛊惑,敢给我下毒。”
周管家默不作声。
大公子中毒一事发生在八月初一,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找到真凶。
这件事仿佛随着薛采的离开而压平,在府里成为一件不被人提起的禁忌。
只有室内暖和异常的温度,蔡攸断断续续的咳嗽,还有一封封本应该交到衙门的文书堆在案几上,提醒着这里发生过一场下毒秘事。
但让周渤感到不安的是………薛采的审问,是由他的侄子周海完成的。
薛采,现在该叫薛从善。
薛昂灰头土脸赶回江宁之前,先把他儿子名字改了。实现了他之前对蔡攸的承诺。
薛从善伤的有多重,周渤心里清楚。
十个指甲全都拔了,旧伤上面叠着新伤,棍伤上面叠着鞭伤,就连小指都被切下,送给薛昂当礼物。
他心跳沉重,一声声像是要从胸腔里窜出去。
蔡攸放下信,沉吟片刻。
“就把他……调到河南府。知河南府,如何?”
“官人慈心。”
蔡攸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的房梁,还有被皮毛和锦帛堵得严严实实的窗缝,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沉默了一刻,他说:“李浔……算了,方才如何议,以后就如何做。”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
蔡攸心里对李浔,竟然升起惺惺相惜的念头。
……
“你记着,再大的才气,要是不被我们蔡家所控,那就是个废材。”
出去后,周管家这样教育侄子。
周海穿着一件短褐,连连点头,掏了掏耳朵:“知道了,二叔,我下次小心,不把人打得那么狠,您不用再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没说你,你是人才么,年纪轻轻还腆上脸了。”周渤骂他。
他打量着侄子:“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吃穿,干什么打扮的流里流气,跟浪荡子一样,你有人长的那张脸么?”
“谁啊?”
周海不知二叔这又是从哪发的邪火。
“没谁。”周渤含混说,他抬头盯着侄子,警告:“你最近老实点,夹着尾巴过日子,薛昂就要调到河南府,你老实些,知道了么?”
周海连连点头。
想到了薛昂,他嘀咕嘲了一句:
“好么二叔,我抽伤个人,就得当缩头乌龟,人家治下死了几千个人,还能当知府老爷,哈。”
周渤一巴掌打过去。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他严厉地盯着侄子,“谁教你这样愤世嫉俗?”
周海低下头。
“自百千年前,就有一个官职,名字叫州牧。你好好想想‘牧’这个词,好好理解什么是官,什么是民。”
周渤一字一顿说:
“牧民牧民,你以为你是放羊的大老爷?你就是头羊!”
周渤紧紧盯着侄子,要从根上把他这个念头正过来:
“我告诉你,再敢有这样的念头,连我也保不住你,你以为肆意妄为很痛快么?那样的人你以为能活多久?”
“上一个这样的人,再过几个月就只有一个死字!”
周海低着头嘟囔:“我知错了二叔……”
“你道理会的这么多,啥子州牧,我就知道放羊,一头羊那么贵……果然跟官人读书就是不一样,还知道几百年前有个羊倌儿。”
后面半句说的很轻,没让他叔叔听见。
周管家表情和缓,用力一拍他脑袋:“你总得学着知道分寸。”
周海连连点头,他抬起脑袋,好奇问:
“二叔,你说的那人,是不是李浔啊?”
……
……
被他们谈论的李浔,却不知道还有这场关于自己的议论。
他正接待一个访客。
对方发色浅淡,瞳色浅淡,金发金眼,长着一双略大的嘴巴,目光炯炯有神。五官这么拼凑,居然组成了一张有着特殊英俊的脸,带着几分少见的市井浪荡气。
鬓发微蓬,被主人浑不在意的拢了拢。
李长乐站在桌边探出小脑袋,只比桌子高一个头。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没见过这种金发金眼的人,好像兄长讲过的狮子。
访客微笑着从衣袖里拿出糖果,递给她:“这位小娘子,就是李郎君的妹妹?”
“这是家妹。”
李浔没有多介绍,低声让小女孩去外面找仆人玩。
把妹妹哄走后,桌上还放着三四枚糖果。
对方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他站起身,优雅地对着李浔行了一礼,吐字清晰,声调让人记忆深刻:
“在下左司谏王黼,字将明,冒昧叨扰,只想请教一二。”
李浔也笑了一下,把他扶起来,轻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原来王将明就是这个样子,果然神异。”
王黼苦笑:“论相貌,我不及君远甚。”
终于把这个听说多次的名字和面孔对上号,李浔在见到王黼的瞬间,心里就划过一个念头。
王黼之前是何执中门下,被何执中的儿子何志引荐,通过何执中升了几次官,现在却跟京党厮混。
甚至以一个正七品文臣之身,来向一个没有品级的学生行礼……这样不择手段,视颜面如擦脚布的人,不可能在官场上岌岌无名。
李浔道:“你想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王黼笑道:“在下对蹴鞠大赛一事好奇已久,心痒难耐,今日特来拜会请教。”
他说起话婉转动听,让人一听就很舒服,是很适合进谗言的口才。
“晋级赛和复活赛我已知晓是什么意思,唯有投资还有几分不懂,为何要限制数量,一共只有十个名额,再多些岂不是更好?不知……可否赐教。”
王黼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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