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很安静,炭火在一闪一闪的燃烧,红色灼烧的痕迹在竹炭上蔓延,烧去的后方已经变成厚厚的草木灰。
“所以,到底是做死的还是活的?”李浔问。
没有明确的说法,他不会动手。
如果蔡攸说要选死的做法,而且要干脆利落,那他之前做的计划就要重新改一改。
“自然是活的。”
蔡攸瞥他一样,意有所指:“年纪轻轻,怎么脑子里想的净是打打杀杀,知道什么叫以和为贵么?”
李浔听过这个词,不觉得这和蔡攸有什么关系,微微颔首。
幅度比应下高尧辅聪明机灵的时候还小。
……
……
重新回到家中,已升起炊烟。
余光亮用荤油煎了鸡蛋,加上一点盐巴,几撮胡椒粉末,做了一锅煎蛋韭菜面。
李浔坐在书房,铺开宣纸,拿起毛笔写字。
高尧辅,高俅,蔡攸,蔡京,蔡绦,梁师成,苏家,张商英……
一个个名字在他笔尖写下,不是朝中重臣,就是朝中重臣之子,或者前重臣,前重臣之子。
把这张满朝文武公卿的纸写满。
李浔一个个看着这些人名。缓慢而悠长地呼一口气,思量着能从这些人中勾出什么样的利益。
随后撕碎,揉成几团,扔到脚边的炭盆里。
蔡攸给了他启示,这样销毁证据很方便。
推开书房的门,李浔环视一圈,戴平安和余光亮在吃饭,几个小孩单独摆在另一桌也在吃饭,不见陈信的身影。
他找了一圈,看到这人正端着面碗,蹲在墙根看街坊吵架,咬着煎蛋吃的津津有味。
李浔走过去:“不拿个板凳么?”
陈信吓了一跳,抖了抖,一下子从顾大嫂和房婆子的骂声中回神,看到是李浔,才松了口气。
“是郎君啊。”
被关进牢里,经历各种拷打已过去两三个月,但陈信还有本能的畏惧反应,因为抽他的那个狱卒喜欢从背后上刑抽人。
陈信知道李浔来找他是做什么,放下面碗,从上衣的夹层里掏出回信:
“郎主,我去送的时候,苏策那个小叔就坐在对面,当场借了酒楼掌柜的笔墨就回了。”
李浔展开,一边看一边问:“他有说什么其他话么?”
陈信端起面碗,回想着说:
“说让郎君给他带酒,上回喝到的就不错。”
李浔看着回信。
上面很简单的两段话:
“事情重大,一时无法应承,明日未时我们见面聊。”
第二行笔迹流畅,写下一串地址,是鞠场。
戴平安三两口把剩下的面吃完,也走到李浔身边。
余光亮就坐在院子里吃饭,他没说的很清楚:“我那边暂时还没有回信。”
……
……
次日。
李浔上午到达鞠场,转了一圈,问管事:“高衙内人呢?”
少了一个人,那管事心情舒畅,喜气洋洋,一边看着比赛一边打算盘,算筹劈里啪啦欢快地响:
“高衙内今天没来。”
李浔扫视一圈鞠场的观众,人海茫茫,没看见苏策和苏筹,更不用说他没见过的苏逊。
“今日比试的名单给我看下。”
那管事从一堆书册中翻出一张纸,递给李浔。
上面用小楷字写着比赛场次和球员名单。李浔一看,苏策果然是在今天下午开始比试,正是未时。
他问:“高衙内没来,高家也没人看守?”
有周管家叮嘱在前,管事老实回答:
“修架子的时候他们高家的管事来了,盯着修完,昨天第一场比试也过来看了两眼,下午就没再瞧了,听说他们家管事是去分售处和投资那里查帐。”
李浔颔首:“我知道了。”
又问:“那些宦官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为难倒是没为难,他们没空搭理我们。”管事瞧了瞧外边,压低声音:
“李郎君,那些内侍往外卖球员的名册,前些日组队的时候卖了一笔,这两天又给想投资的城中富户卖了一笔,都是拆着卖的,少说也赚了上万贯。”
“府里没人卖罢?”
李浔说的“府里”,自然指的是蔡府。
“没见着有人敢卖,都让周管家收拾怕了,收拾服了。”
那些宦官不在身边,管事也大胆多了,咬牙切齿地表示对那帮宫中内侍不满:
“他们赚的都是咱们的钱!”
蔡府的家丁,或者说管事,同别人家的不大相同。或许是蔡家的权威过于鼎盛,或许是给皇帝进贡的奇珍,有一半在蔡家,又或许是一年前往来在蔡府的官员给了他们底气,使得他们见到禁内宦官的时候,也有自己的傲气。对这帮阉人的尊重,仅限于不当面说人家坏话。
至于敬意……除了一个梁师成,一个在外的童贯,就没谁能看在他们眼里。
李浔应了一声。
又问:“高太尉这些日来没来过?”
“没来。”
“梁师成呢?”
“也没来。”
李浔点点头,让管事继续忙去。
管事却没走,犹豫了下,憨厚的老脸期期艾艾,小心翼翼问:“李郎君,高衙内下午……不会又来罢?”
高尧辅之讨人嫌,深入人心。
李浔看着那张憨厚皮实的脸上挂满小心和不确信:“我尽量把他支走。”
说完,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那管事肉眼可见更高兴了,连打算盘都噼啪有劲。
这些日他们和这李郎君相处下来,都知道李郎君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物,不止脸漂亮,做事更是漂亮,让人无可指摘,方方面面办的稳妥。
李郎君说是尽量把人支走,就一定会尽力去做。
高衙内再也祸害不到他们头上,管事一面眉飞色舞打着算盘,一面对别人眼神示意,一对上视线,两个人就凑的越来越近,交换着情报。
现在离未时还早,李浔决定先去找高尧辅。
他跟陈信前往登记投资的地方。
投资处掌管的人,同样是三派人马。他们临时买下了一户铺面,因为仓促,所以地理位置欠佳,周边颇为荒凉,开着纸钱店和骨灰盒的买卖。
却不妨碍蹴鞠大赛的生意,此时里面挤满了人。
门口人太多,挤不进去。
李浔从后门绕进来,打量着这屋子,厅堂很大,也很高,一进来就看到有一面墙壁被拦了起来,禁止人靠近。
几十个人隔着半丈远,围着那面墙瞧,或仰着头,或蹲着身,一时都像是看痴了。
李浔也看过去,只见这面高大宽阔的墙壁上,用一张被拼凑出的大白纸覆盖,一个又一个名签以队伍形式分布,从金一到土五共计二十队,总共四百个人的名字就被贴在上面。
走近些看,上面还有一个个细小的墨字:
白世新,投资两百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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