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否定?”
青霄月说道:“你想让我怎样逆大势而行?”
顾濯说道:“不争全局,但求分寸。”
裴今歌说道:“就像是置身滔滔江水前的那根砥柱,为自己争得方寸地。”
青霄月再次皱起眉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心想你们到底是何时熟络成这般模样的?
然后他再说道:“我不习惯听这种虚话。”
很明显,这句话就是能谈的意思。
这是一切的基础。
过往的两人怎么连相识都很难称得上,隐约之间还带着几分互相警惕的敌意,但今天这一切都被抛在身后了,立场随时都能一致。
世事之奇妙大抵便在于此。
顾濯说道:“朝堂诸公插手你手中事的理由是什么?”
青霄月神情漠然说道:“是你。”
“果然是我。”
顾濯毫无尴尬之色,仿佛被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继续说道:“既然我是当事人,那我在这件事情上,理所当然有资格发言。”
青霄月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说道:“有资格说话的是长公主殿下。”
顾濯说道:“但我就是她。”
闻言,裴今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也未免太理直气壮了。
然而她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长公主殿下始终沉默,在这场风波中一言不发,是因为她太过清楚自己的分量,不愿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大秦真有谁能与她为敌,那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司主,唯有皇帝陛下。
过往年间,她在这些事情上始终沉默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她没有后继之人,而顾濯的出现则是弥补了这个空缺。
更何况以这对师姐弟当下的良好关系,这句话当然是成立的。
青霄月望向裴今歌,从她这里得到了确定,便不再多虑。
“即便你能让你被刺杀之事的责任尽数推到德秋思的身上,那也无法让当前的形势得到改变。”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讲吧。”
“巡天司之事,本质而言是过往权势泛滥,让朝堂诸公心生不安而决意借此机会行瓦解之事,让自己不必再遭受威胁,换句话说,便是为了上一把锁。”
“继续。”
“我可以成为执匙人。”
顾濯说道。
青霄月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你要怎么让自己的提议被通过?朝廷上那群废物完全可以以你没有相关的经验,太过年轻,行事冲动,这些理由把你的想法给否了。”
裴今歌莞尔一笑,说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哪里简单了?”青霄月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为什么不简单?”
裴今歌说道:“只要该点头的人都愿意点头不就行了?”
青霄月看着她的笑容,忽然生出一种极其怪异,但又忍不住相信的感觉。
……
……
临近傍晚,神都更显繁华。
落日余晖与万家灯火相映而美,如若光海浸没大地,不见半点晦暗之色。
也许是因为司主引咎请辞带来的风波缘故,今夜神都的酒楼几乎每一家都坐满了客人,无论大堂还是包厢里徘徊着的声音,谈论的都是这一件事。
人们为此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探讨着巡天司失势后带来的影响,时常争论到面红耳赤的程度,眼中丝毫不见如南齐这样的异国旅客,眼神里都是庆幸之意。
大秦承平多年,对生活在这个国度里的子民来说,巡天司的存在感着实不如何强,因为在这片土地上鲜少会有宗门与修行者敢放肆行事。
某种意义上,巡天司给予大秦子民带来的最大的功劳,或许是至物榜之类的那些榜单,好让人们在茶余饭后有消遣的谈资。
像这样的巡天司,哪怕失去也无法让人为之心疼。
少数有识之士固然对此感到担忧,但他们同样清楚这是时代变更的汹涌大势,不是他们所能够阻止的。
于是乎,就连这些人也都开始谈论哪个衙门将会在这场盛宴中得到最多的好处,成为接下来这些年里夏祭考生最好的去向。
坐在寻常的马车里,白南明听着这些吵闹的声音,心情未曾有半点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辆马车穿过长街,行至皇城,终至景海。
皇帝陛下早已在等待着她。
景海是湖,湖畔有山。
两人见面的地方在半山腰的亭下,借落日余晖望去,湖上金光如鳞,万般好看,若在浓厚数分,便像是那益州的一锅红汤了。
皇帝陛下转过身,望向那一张年岁不长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那是顾濯未曾见过的美丽颜容。
他感慨说道:“看来你选的这条路是成功了。”
“如今尚早。”
白南明的声音很淡:“不至登仙,谈何成功,无非耗费上几十年时间又留在原地罢了。”
皇帝陛下听到话里那两个字,叹息说道:“我今生应是无望登仙了。”
白南明平静说道:“我亦希望渺茫。”
皇帝陛下认真说道:“那至少也是一缕希望。”
白南明摇了摇头,不愿再谈此事。
这些年间,姐弟二人只要谈论到登仙之事,总是难免陷入这等情绪当中。
然后,再次回忆起那个人。
那人自然就是道主。
皇帝陛下转而问道:“顾濯如何?”
“很有朝气。”
白南明想了想,又道:“最开始的时候不怎么有感觉,但最近越来越像是一个年轻人了,也许是因为熟了的缘故?”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白南明话锋骤转。
“巡天司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皇帝陛下闻言笑了起来,说道:“你觉得这件事是我的想法吗?”
白南明明白他的意思。
司主引咎请辞,巡天司如山骤然崩塌,这一切当然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现在这种情况却不见得全都是他的想法。
藏身景海,不与世人相见十余年,固然让他披上了一层神圣庄严不可侵犯的光辉,然而某种时候也会让他的言语变得失真。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今的皇帝陛下就像是被道门与禅宗求的神与拜的佛,他回应了也降下了自己的意思,但下面的人却不见得能完全解读出他的本意,又或许是不愿解读出来。
“凡是有所得,往往有所失。”
白南明淡然说道:“习惯就好。”
皇帝陛下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你为此事来?”
白南明嗯了一声。
然后她对皇帝陛下说出了顾濯的意思。
亭下一片安静。
皇帝陛下转过身,面朝景海。
直到他那一湖金光看成熄火后的红锅,才是有了下文。
“可以。”
他沉默片刻后,问道:“余笙对顾濯是什么看法?”
白南明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认真说道:“谈不上喜欢。”
“其实喜欢也没什么不……”
皇帝陛下没能把这话说完。
白南明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清楚。
——闭嘴吧你。
皇帝陛下怔了怔,旋即哑然失笑出声,心情是久违的愉快。
……
……
入夜,神都以清贵著称的北城。
司主的府邸就在其中,与死去的监正的清修地相隔不远,登高楼后可遥遥相望。
顾濯登门拜访,在管家奇怪的目光当中行至后院,与司主相见。
其时,司主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眼神放空。
大抵是在回忆过往年间,曾经有过的那些美好往事,再与之进行一场道别?
顾濯不知道。
他也无所谓这些,向司主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司主看着他摇头说道:“你不该在这时候来见我的。”
顾濯说道:“世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
“也对。”
司主笑了笑,叹息说道:“我终究还是老了。”
不等顾濯开口,他接着说道:“但在老去的时候,还有为你这样的晚辈遮风挡雨的机会,如何不是幸运事?”
书房里亮着一盏灯。
昏黄的灯光落在司主的身上。
也许是近些天风波不断的缘故,他那清俊的面容稍显苍白,让那一身儒雅的气度也为之受累,变得像是一位忧心忡忡的寻常书生。
顾濯看着他,神情诚挚说道:“所以我有必要承担起我该承担的责任。”
司主没听懂这句话,问道:“你指的是?”
顾濯说道:“烦请您站出来说句话,让我成为监察巡天司的那个人。”
司主沉默片刻,说道:“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
顾濯笑了起来,给人的感觉更为真诚,就像是他的语气:“前辈您为平息我掀起的这场风波,不惜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为求前辈您不至于过往心血被挥霍一空,我有必要为您留下一线希望。”
司主看着顾濯的笑容,明明没有看出半点虚伪与假,但又偏偏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让他的道心很不舒服。
“前些天里,您曾说要送我一件见面礼。”
顾濯最后说道:“我现在觉得巡天司就很适合,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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