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满意,如何能满意?
然而整个神都的人们都已满意,裴今歌不满意又能如何?
纵千万人?
那也需要有一个坚定的前进方向,如此发声才有力量可言。
但现在的她却找不到这样一条路的存在。
是的,她可以不同意现在这个结果,但她总不能背叛自己本身,莫名其妙地把不该有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那是荒谬事。
如今一切都很清楚。
巡天司对顾濯布下杀局,监正或因嫉妒而掺和其中,故责任应在巡天司,司主引咎请辞,以此来让这场风波就结束。
在当下这个局面当中,犯下最大错误的那个人已经承认罪行,而他也确实交出手中的权力作为代价。
一命换一命?
哪怕是最为固执的言官都不会赞同,甚至不会沉默,而是坚决摇头。
因为他们很清楚大秦之所以横压天下,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四位羽化境的存在,如何能在司主引咎请辞的情况下,再去动摇这国之柱石?
至于巡天司为何对顾濯设下杀局,今后自然有人以笔墨进行修饰,而他本人也将会从中得到足够的利益,以此作为补偿,让他深深感到满意。
……
……
“很巧,我也不满意。”
顾濯说道:“还是刚才那句话,这一切都太自然了。”
就像是余笙想要吃蟹黄粥了,那苍山便转眼入了秋,好让那螃蟹变得肥美起来。
皇后因监正之死而烦忧,司主恰好就站了出来,以急流勇退之姿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裴今歌安静片刻后,忽然说道:“这大概就是他们事前的准备了,无论事情成或败,你死还是活。”
顾濯嗯了一声。
裴今歌看着他感慨说道:“难怪司主不远千里,非要从神都离开去提前与你见上一面,对你说出那么一大段话。”
“很难不感动。”
顾濯轻声说着,想着那天听到的话,语气同样感慨:“为了庇护故人之后,不惜放下手中全部权力,让自己归老赋闲,任谁都要有动于衷。”
裴今歌说道:“如此慈祥温情不忘旧情的长辈,取得你的信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顾濯笑了起来,说道:“理所当然。”
“再过上些时日,当他满怀唏嘘感慨,与你追忆当年往事之时,说自己不曾想过才出关便又归老。”
裴今歌的声音里都是嘲弄:“你该当如何?”
顾濯说道:“很难不为此而回忆从前。”
裴今歌没有再说话了。
话已至此,一切都已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司主将会知道那位老人身死前到底做了些什么,而这在他看来想必是极为重要的。
顾濯说道:“好像我们现在是没什么能做的了。”
裴今歌轻笑出声,自嘲说道:“毕竟你总不能再借我刀来杀人吧?”
顾濯叹息说道:“哪怕真要借,又能杀谁呢?”
“是啊。”
裴今歌笑容未曾敛去,怔怔地望着被屋檐遮断的半边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濯想了想,说道:“金灿灿在死前曾对求知说过,无忧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无忧山了。”
“一明一暗吗……”
裴今歌眯起眼睛,微笑说道:“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倒是让人觉得委屈了。”
顾濯说道:“无忧山之所以易主,是因为去年冬末那场刺杀,但这应该是一次适逢其会。”
裴今歌认同这个看法,平静说道:“他们总不可能把一切都算计在内。”
顾濯说道:“否则事情理应要再变上一个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裴今歌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的目光变得散漫了起来,眼眸里似是失去了焦点,久久不语。
她在想监正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心想如今还有谁对你抱着这样的看法呢?
像这样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会做些什么?
裴今歌醒过神来,不再沉溺在这无意义的思考当中,认真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濯自嘲说道:“如果我想明白了,那我已经不坐在你身边了。”
接着他敛去笑容,补了一句话:“但我想要给娘娘再讲一个故事。”
裴今歌沉默片刻后,问道:“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
顾濯站起身来,伸手拨弄了一下那风铃。
听着急促的铃铛响声,他的眼神却越发平静温和,随意说道:“我现在只是想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但大概也能猜出来是不让皇后愉快的,提醒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该知道这个故事的人或许早已知道了?”
话里的那个人是皇帝陛下。
毕竟这是他的妻子。
顾濯心想,那要是他一无所知才是真的奇怪。
就在这时候,有下人来到这庭院,为裴今歌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的那位同僚,青霄月前来拜访。
……
……
庭院里一片安静。
暮春的阳光洒落在假山水之上,让温暖被写在观者眼中,静心养神。
时有风起,簌簌声响中,有花飘零于身前,带来暗香。
青霄月神色漠然,无心欣赏这般景色,直接问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说道:“巡天司的事情?”
青霄月看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说道:“要不然呢?”
裴今歌没有回答,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何必说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给我听?”
青霄月冷声呵斥道:“就神都这群只会玩弄权柄但连权柄都玩弄不好的废物虫豸弱智现在居然也配也敢往我辛苦了数十年的事情里头插手?”
从头到尾,这句话他没有停顿过哪怕是一个呼吸,便直接说了出来。
哪怕他的神情始终沉静,声音不曾骤然变大,语气亦是无甚变化……但其中的愤怒依旧昭然可见。
裴今歌与青霄月没仇,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笑,哪怕她心里的确有种莫名其妙的笑意。
“当然是不配的。”
她以客观的角度陈述道:“但你接下来将要受到朝堂诸公的监察了。”
青霄月说道:“不止如此。”
听着这话,裴今歌有些好奇,问道:“难道他们还要直接把人塞到你的手中?这不怕死的吗?”
“怕死。”
青霄月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一个人都不让死。”
裴今歌挑眉问道:“怎么个不让死?干你这事儿还能不死人的吗?”
青霄月想到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寒声骂道:“那群弱智废物蠢货觉得大秦明明天下无敌,诸国诸宗莫敢不从,所以我这里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因为没有人敢杀,没有人势力能承受得起大秦的报复!你听听这到底是什么白痴话?”
话音方落,裴今歌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哑然失笑出声,笑的放肆,笑到以手掩唇。
青霄月自然不会对她发怒,深深地呼吸了数口气,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说道:“你要笑就赶紧给我笑完。”
“好。”
裴今歌很是艰难地敛去笑声,可惜还是认真不起来。
然后她带着残留的笑意,摇头说道:“这话听着确实白痴,但你肯定知道他们不是白痴。”
青霄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不骂不痛快。”
“只要有人死了,那我就会遭到问责,巡天司再被断定为办事有问题,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更多的人被送过来。”
他冷笑说道:“直到我手底下被一堆废物塞满为止。”
裴今歌叹了口气,以此与他同哀,说道:“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青霄月看着她说道:“所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今歌说道:“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青霄月不假思索说道:“因为我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陛下也不可能让旁人插手其中,所以你必定就是下一任巡天司的司主。”
裴今歌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巡天司正在被肢解,那我当然要站出来。”
青霄月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就是这个意思。
“很可惜。”
裴今歌的笑容里多了一抹憾意,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陛下赋闲的寻常人罢了,如何能阻扰这般朝堂大事?”
青霄月沉默不语。
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会不知晓?
今天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是抱着一缕渺茫的希望,看看裴今歌愿不愿意站出来,仅此而已。
哪怕是常年远离神都朝堂的他也清楚,事情在骤然之间被推动到这种程度,那必然是陛下亲自点了头,否则绝无可能。
他当然不满意这结果,心中有着巨大的愤怒,因为他当年决意离开玄都叛了道门,便是觉得那里的人不能与谋,不堪与谋!
时过百年后,这样的感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心中,愤怒也就都成为了无力。
青霄月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就当他准备告别离去,再告辞归老,甚至自此不过问世间事时……突然间听到了一句话。
“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说话的人是裴今歌。
青霄月皱起眉头,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她的意思是……”
顾濯从一旁走出,神情诚恳说道:“让你站出来,直接否定这件事。”
……
……
青霄月的眼神不曾骤冷。
他甚至不多看一眼裴今歌,向顾濯点头致意,仿佛这本就是一场三人间的谈话,只不过有个人迟到罢了。
若无这般冷静,这他又怎堪数十年如一日,静心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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