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点点头,又很快皱起眉头:“我为朝廷天使,携诏而来,竟然不亲自出城迎接,看来此人,甚是骄横啊!”
王杨之自是深以为然,不过,在注意到谢攸那矜持的语气神态之后,心中却也不免暗暗做出判断,不管此人来意如何,恐怕都难完成使命了。
苟政岂是任人拿捏的主,朝廷的诏制对这等军头,又能有多少震慑力、约束力?对于这个问题,王杨之深有感触。
以至于,王杨之在心中暗暗鄙夷谢攸,朝廷怎会派这样一个棒槌北上?当然,人总是难以自知的,而王杨之不知道的是,他几个月前初至河东时的表现,比这谢攸,好不到哪儿去。
只不过,如今的王杨之,经过苟政的“折磨”与锤炼,少了许多浮躁。
二人乘马,并辔而行,穿过坊间道路,往城北的刺史府衙门而去。沿途,观察着长安城内委顿光景的同时,谢攸仍不忘向王杨之探听着苟军的情况。
比如,其麾下的军力如何,战力如何,粮械可曾充足......
对这些,王杨之回答不免敷衍,但在注意到谢攸询问时眼中闪过的异样时,他也不由心中一动。
在苟政这里,王杨之早就待腻了,早就想着要回建康,他想念江南的鱼米丰足,想念家中的歌姬美妾,想念那些吴侬软语......
每每梦回,都是在惬意无比的温柔乡里,等醒过来时,面对的却是惨淡、凄凉的现实。条件艰苦也就罢了,还要受苟政这个武夫的肆意驱使,堂堂衣冠,岂能受此折辱?
谢攸的到来,则让王杨之看到了解脱的希望,看到了另外一种解决困境的可能。这么长时间,即便王杨之再迂,也反应过来苟政强留自己的原因了,就是看重自己“朝廷正使”的身份,希望藉此招抚关西士望,安定民心。
虽然这种作用,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但苟政的“役用”方式,以及关西清贫艰苦的条件,都让王杨之难以忍受。
而谢攸,显然是可以替代自己在苟政这里作用的。论身份,谢氏也是南渡大族,论官品,司徒主簿可比他这个从事中郎要高的多。
司徒,可是大名鼎鼎的蔡谟,何充之后,受命与会稽王司马昱一同秉政的辅臣,虽然蔡谟故弄玄虚,三年不曾奉诏任事理政。
同时,王杨之当初北上,虽有诏命,本质上是受殷浩之命,而谢攸之来,则属于建康朝廷为酬苟政进取关中之功。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综上所述,谢攸比起王杨之,能够带给苟政更多大义上的好处。念及此,王杨之看向谢攸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欢喜,那是在看一个代罪受难的替身......
刺史府堂内,下属的几名重要僚属齐聚一堂,长史郭毅、主簿杨闿、司马苟侍等俱在,在这些心腹臣僚之外,还有曹苞、杜郁、郭将、赵琨、韦逞等关西士人。
威严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慑人之意,在杜郁等人多停留了片刻,而后强势地吩咐道:
“夏粮之议,就此确定。凡京兆、冯翊、始平三郡之民,每丁纳谷一斛,口半斛,七月之前,夏粮征收之事,要全部完成。辎重营遣吏卒,配合官府将此税粮之政,坚决、彻底推行下去!”
“诺!”郭毅等人齐拜。
不过,对于这道括粮令,每个人表情都不轻松。一则时间紧张,要在五十日内,将三郡夏粮征收完毕,对并不算熟悉郡务民情的苟氏官属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二则,如何具体落实,才是个大难题,且不提三郡士民是否会抗拒,仅辖下丁口数量,就没有一个确切的数据,连续的变乱之下,羯赵官府留下的人口籍档,基本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参考价值了。
因此,可以想见的,在具体的操作落实上,征粮不可能如苟政所言“丁一口半”那么简单。而在这方面,苟政也是有所考量的。
事实上,堂间所议,只是一个基本的征粮标准,用以宣告三郡士民,他苟政的“轻徭薄税”。至少,他不像羯赵那般,每一次征税,都要把大量士民百姓逼上绝路。
而真正有关夏粮征收的决定,在在苟政与郭毅、杨闿等人的秘密商讨中。苟政划了两条线,一条是七月之前,要在三郡征收夏谷十万斛,第二条则是征收对象仅限于各郡“旧民”,那些被苟政新组织起来的屯营百姓不在其列。
至于把麾下的关西士族叫来讨论粮税,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想要完成征粮任务,这些士族豪强们,是不可能不出血的,这是一份提前的通知,也是一份警告。
而这些豪右的应对选择呢?大抵是不敢拒绝乃至反抗的,且不说缴税纳粮,天经地义,就苟氏集团下属那么多军民要养,若把他们饿狠了,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就像苟政所虑的,这些关西士族,从心里鄙视苟军的来历,但同样也深深地忌惮着他们的“匪性”,否则为何连曹苞者都能急于表现出对苟军的“改造”意图。
“诸君都是关西士望,人所共仰,征粮之事,还请代为宣播,广告士民,协助官府,完成夏入!此为治安之策,而匪掊敛之政,还望悉之!”
当苟政说出这么一番话时,曹苞、杜郁、郭将等人,自是恭声应承,这也是一种必要的妥协。
可以确定的是,随着苟氏集团展开夏粮征收工作,必然会在三郡之内引发混乱,甚至动摇那才将将平稳下来的统治。
普通黔首不算,他们是纳粮的主体,换谁统治他们都得被剥削,相比之下,苟政之粮政,可谓仁道了。但那些新近臣服的士族豪强群体中,总免不了耽于私利、不识时务者,对这些,苟政从做下决议开始,就做好了应对准备,不外乎刀兵罢了......
对苟政来说,此番夏粮工作,进展与过程或许会很糙、很乱,但却是不得不为之事。除了填补日益紧张的粮食需求,为下一步平定雍秦也必须做更多军事准备,军粮就是重中之重。
然而,这些仍属次要,对苟氏集团来说,此事真正的意义在于,这是对建立属于苟政对关中统治的一次尝试与推进,税收对于一个政权的意义,再明确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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