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葱茏、风光秀丽的茅津北渡,苟赵两军的交锋越发趋于白热化,从晨曦时分,到日上三竿,从水雾朦胧,到天光大亮。
炽烈的杀声响彻这座三晋要冲,深红的血液染遍津渡水土,双方军队呈南北方向摆开,并且战线已然向东北方向前移两里地,攻守之势相易。
从苟雄领军也成功登陆,会合苟威、苟旦之后,即领军向渡头赵军发起最猛烈的冲击,石晖布置在滩头的守备,再难抵挡,陷入溃败,逃至设立于渡口东北的茅津寨,在赵将苏国的指挥下,据寨防守,方才堪堪稳住阵脚。
苟雄则领军趁胜而进,展开攻寨行动,一直到太守石晖亲领郡兵,自大阳县而来支援,方才真正将苟军的攻势遏制住。
石晖是从温柔乡里被唤起的,苟军强渡突袭的消息传至大阳县时,他正搂着两名姬妾,睡得香甜。初闻敌情,石晖不免惊慌,但等他提好裤子,穿好衣裳后,他来灵感了。
非但不慌了,反而在侍从们惊诧的目光下大笑,直言:“破贼之机至矣!”
然后,一边下令大阳县赵军集结,准备出击破贼,一面给北渡口苏国传命,要求其率军稳守,等待救援。而石晖自己,则不慌不忙地整备。
那一言一行,不似一个胡奴羯士,倒像一个风流名士。对其慢条斯理,僚属部将们都很着急,劝石晖当从速领军出击援济。
然而,石晖却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他认为,半渡而击,是破“苟贼”的最好机会,此前的几百叛卒,还不够塞牙缝的,他要毕其功于一役。待苟军过河的人数再多一些,他领军杀至,正可一举破贼。
届时,就是他石晖领军南渡,夷贼平寇了......石晖能作此考量,与前三日间,苟军连续发起的失败的渡河行动,显然有直接关系,那大大影响了他的判断,认为叛贼余寇,不足为虑。
而石晖的“从容”,耽搁了大概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的空档,便使渡、寨之赵军,差点陷入彻底的溃败。当苏国结寨拒守,向石晖连续派三波求援使者,石晖一时间竟然不信,然后才慌里慌张地,发兵援救。
也就是大阳县与渡头的距离并不远,否则,等石晖领军至,北渡口的赵军早为苟军彻底击破了。要知道,就精悍程度而言,当下的苟军之中,苟雄及其部下,毫无疑问是最能打的。
便是石晖率军赶上之后,以近三倍的兵力对敌,从场面上看,也就与连战久战的渡河苟军相持,在局部战场,也总能看到赵军被杀退乃至杀散的情况。
苟雄率领的,乃是一支意图活命的亡命之徒,又有诸多悍勇将士,兼有苟雄出色的指挥判断。因此,也就是靠着更为雄厚的兵力,又占据着相对富余的地利空间,赵军方才堪堪抵挡住苟军攻势。
而兵力上的弱势与体力上的消耗,也不是精神意志能够完全弥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久攻不下,苟军士气也难免受到影响。
所幸,苟雄并非孤军奋战,苟政那边,在南岸竭力组织部卒,靠着那又经一轮损失后更加有限的运力,不断将后援力量投放到北岸战场,让苟雄不至于后继乏力。
河东赵军的营垒,据大道下寨,分为三座,每一座都有苟军的进攻,双方将士,围绕着那已然破损寨栅,展开了殊死战斗。
就在边上,有村舍,距河岸不远处,还有墟市,没有战争时,显然是很繁荣的,毕竟这是三晋通往河南的捷径,也是“北盐南输”的重要孔道。
但如今,战争与动乱,将那脆弱的繁荣,冲击得支离破碎,除了一干化身猛兽、争命夺路相杀的武夫之外,再难看见其他人烟。
赵军中寨,乃是苟军主攻方向,也是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在抵临寨垒、弓矢所及之处,苟雄拄着佩刀,默默注视着攻寨的进展。
战况很焦灼,伤亡很惨重,苟军数次突破敌阵,但数次因为巨大的伤亡而败退,这就是当前苟军的状态,他们足够凶悍,但薄弱的军纪,并不熟稔的配合,在面对真正艰难的处境时,很难长久坚持并克服。
谷水一战,有太多的偶然,不论是过程、结果,对于当下的苟军而言,也不太具备可复制性。因此,在面对河东赵军,这支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强大的军队之时,反而有些挣扎。
若非苟氏死忠部曲起到了骨干作用,又有苟雄的指挥约束,先支撑不住的恐怕是苟军。当然,赵军人多,以及赵将苏国率众死战,也是战事僵持的重要客观因素。
“将军,苟威他们又退下来了!”苟雄身边,一直捏紧拳头,观察着中寨战况的部将苟起,一脸可惜地道。
闻之,苟雄面上毫无波动,战场的情况,他也时刻把握着,不带一点失望的情绪,苟雄道:“传令苟威,就地调整阵型,重新组织进攻,督战队上,胆敢怯战后退者,斩!”
“诺!”传令兵奉命而去。
苟雄将指挥位置提前,除了激励士气,也为督战,他给麾下将士划定了一条线,就在正前方五十步,胆敢后退越线者,皆斩!
如此雷霆手段,方使苟军将士,保持着亡命进攻的态势。然而,刚极易折,这种高压催逼激发出来的士气与战意,显然是难以长久的。
苟起对此,明显有异议,冲苟雄道:“将军,将士们已至极限,再加以逼迫,只怕未破赵军,就行将自溃了!不若......”
“不若什么?”听其言,苟雄扭头,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背后是大河,再后是主公,我苟氏存亡,三军生死,皆系于此战胜负!
现在不拼命,等雍、洛赵军合围而来,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渺茫了!给某放下其他念头,再敢出怯战之言,乱我军心,某先斩了你!”
“诺!”为苟雄气势所慑,苟起面上焦躁之色立时消失,凛然拜道。
苟起算是苟雄的老部下了,操行或有不端,但战场上还算英勇,对苟雄也算死心塌地,而连这样的老人,都生出了迟疑,何况他人。
念及此,苟雄眉头皱地更紧了,目光凝起,又仔细观察了一阵战况。中寨当前,苟威已然率军重整旗鼓,赵军有反击的动作,也被苟威击退,看起来,至少阵脚稳住了。
至于东西两寨,杀声犹烈,烟尘四起,还闪烁着些许火光,但具体战况,并不得知。然可想而知的是,进展并不顺利。
河东郡兵,战力竟如此之强?此时,苟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屏除杂念,苟雄再抬眼望了望头顶那光芒万丈的大日,沉声道:“传令三军,今已至绝境,别无他路,凡我将士,进则生,退则死,杀石晖,破赵军!”
又是三名传令兵,飞马而去,苟雄则放开佩刀,命人将战鼓搬到自己面前,解开袍甲,撸起袖子,举起响槌,一下一下,压着进攻命令的鼓点,敲击起来。
每一击,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攻寨将士们的心头,神魂震动之余,也热血上头。越敲越快,越敲越密,围绕着茅津寨展开的攻防厮杀,也彻底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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